我國研究古器物的歷史源遠流長。古器物研究通常有兩種情形:一是按類別研究;二是打通類別按時代研究。還有一類古器物資源,具有特殊的價值,需要獨特的研究方法。這就是甲骨文里的古器物。
甲骨文字的構形,既“取象”于日月山川、風云雷電、動物植物、人體器官,同時也有大量器物入字。炊器如鼎、鬲;食器如簋、豆;酒器如爵、斝;兵器如戈、鉞;日常用具如床、席等等。不妨稱這類文字為“器物字”。據統計,甲骨文中的“器物字”占甲骨文單字的將近一半(依《甲骨文字編》統計)。
甲骨文通過“象形”,保留了古代的器物樣式,通過“會意”保留了器物的使用方法,甚至記錄了當時人們的行為。這是傳統器物學很難獲取的信息。
我們常常端坐桌前或臥床而睡,也許忘了3000年前的祖先習慣的是“席地而跪”,并且同樣有簡易的“床”。甲骨文、三個字,描述“席”和“床”的使用不可謂不生動。
鬲是炊器,在中國歷史上流行了近2000年??脊虐l掘出的完整陶鬲恐有數萬之多。然而古人究竟如何用鬲?甲骨文、、三字給出了線索。以短竿炊煮,享雞禽美食,也算是幸福人生吧。
不少人誤以為商代文書全都刻寫在龜甲或獸骨上。甲骨文、(典、冊)二字,揭示商人的日常書寫應該是簡冊。古文獻說“唯殷先人,有典有冊”在器物圖形里得到印證。
即使辛勤的田野考古,有些器物也是“挖”不出來的。例如繩索,例如大多數木器。但這些器物可以“存活”于甲骨文中。我們熟悉的“祝福”二字,左側使用了“示”為偏旁?!笆尽痹诩坠俏淖种斜硎咀嫦人篮蟆吧裰鳌彼冢臼瞧魑锵笮?,或因材質易腐,實物已亡。但甲骨文保存了這種特殊的器具。通過它,我們可以觀察古人豐富的精神生活。(祝),記錄人們在神位前訴說心愿;和,記錄人們向祖先薦酒供食。今日農村的祭祖流程早有源頭。
研究甲骨文字中古器物,不僅可以獲取遠古信息,對于現代學術的發展同樣重要。
一個成功的例子便是考古學家利用器物字助力田野發掘。這個案例發生在安陽殷墟。車馬坑的發掘是田野考古中的重大難題。受限于對古代馬車結構了解不足,考古學家早年清理出的商代馬車均是直衡車(古車前端架于馬項之上的橫木是直的)。后來發現甲骨文中的“車”字有多種寫法,既有直衡車,還有曲衡車。受此啟發,考古學家按圖索驥,果然清理出曲衡車。
甲骨文的創制時間事關漢字起源。研究器物字最有可能破解甲骨文的創制時代。甲骨文字記錄的器物形象,與發掘出土的器物一樣具有時代特征。“爵”字的“取象”特征是深腹、長流、平底。甲骨文發現于殷墟,但“爵”的字形卻并不反映商代晚期的形象,而是具有明確的商代早期特征。因為殷墟的銅爵是凸底,商代早期的銅爵才具有深腹平底的特征。“爵”字的局部細節,也同樣反映商早期特征。甲骨文的爵字有多種寫法,最常見的兩種是和。前者表現了纖細的三條實足;后者表現的卻是上粗下細的三條空足。此類平底空足和平底實足的銅爵,正是流行于公元前15世紀的酒器。甲骨文的同期坑位并不出土這樣的銅爵。因而幾乎可以肯定“爵”字取象于早于殷墟近200年前的商前期,應該創制于公元前15世紀前后。
甲骨文中的器物研究,學術界先前不是沒有關注。徐中舒的《耒耜考》,便考察過甲骨文中的農具。宋鎮豪的《夏商社會生活史》也采納過器物字信息。但以往的研究,總體上還是通過器物考釋文字,對蘊含在器物字中的日常生活信息利用有限,對人類行為和人類思維習慣的研究少之又少。
甲骨文古器物研究不能停留在釋字階段而忽略文字本身直接記錄社會生活的價值。隨著黨和國家的重視,冷門的甲骨學迎來了春天。如何實現冷門學科的突破?甲骨文中的器物研究可以打通古文字學、考古學、歷史學,顯然是具有重大意義的“學術增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