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博物館建設熱潮遍及全國。“十三五”期間,我國平均每2天新增一家博物館;我省各類博物館從352家增長到603家,其中非國有博物館從135家增長到361家。
“非國有博物館”有一別稱——民間博物館,其發起人多為收藏愛好者。
作為文博艦隊中的小船,“非國有博物館”,可謂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一邊是“蜂擁而起”,一邊卻又運營艱難,橫亙在前路上的,是3個共同性的問題。
低配運營中,如何造血?
藏品是博物館的中樞。我省非國有博物館的收藏品頗有特色,從木石核雕、織錦刺繡、印染等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到鐘表眼鏡、鎖具剪刀、農機農具、徽章證件、郵品貨幣等具有時代印記的日常生活用品,從展現大運河文化的招幌到洋溢西洋文化的梳妝臺,各類藏品琳瑯滿目。
文化傳承,向來不在真空中完成,而是沾染著煙火氣。甚于一些地方國有博物館面臨“重建輕養”,非國有博物館普遍遭遇的,直接就是“無法獨立經營”難題。
以臨沂天澤木文化博物館為例,該館于2020年被評為國家二級博物館,館藏有木材標本5萬多件,展陳面積8500多平方米,每年投入運營費用160多萬元。“以木雕文物為例,它們材質特殊,對展廳溫度、濕度等非常敏感,現在只能維持‘低配’運營。很多人覺得能開得起博物館,一定很有錢。要是談運營有困難,別人會認為我在哭窮。但我們博物館的珍貴藏品都逐一登記了,由國家文物主管部門備案,不能在市場買賣,只能用于展陳,只有出沒有進,不哭窮又能怎樣?”該館館長姜開峰的話語中,有幾絲無奈。20多年來,他游歷多國,前前后后變賣多套房產購買木質珍品。
此類現象,在非國有博物館中不乏案例。由于辦館前期資金投入量較大,有些博物館甚至傾其所有,基本沒有后續的資金支持,遑論造血能力了。
出路在哪兒呢?
在國外,一些非國立博物館在行業許可的范圍內,出售其藏品,以籌集資金用于日常運營開支,或借此收益實現藏品的多樣化。有評論家對此表示認可,“博物館不是陵墓或寶庫,它們是活的有機體,面對過去也面向現在。”
但在具體操作中,這又會導致非國有博物館惡意效仿,通過藏品套利。
近年來,打著私人博物館的旗號,超業務范圍經營、參與舉辦文物拍賣活動、利用館藏進行非法融資等,與私人博物館的不斷涌現,存在明顯的正相關關系。在遼寧,曾有一家民間博物館,打著“研究、考古、鑒定”的幌子,以高利息為誘餌,背地里非法集資上億元,政府官員、專家學者是其“座上賓”,有意或無意為其背書。以文化之名“埋雷”,需要提防。
從私人博物館發展的脈絡看,西方大多數歷史悠久的私人博物館,藏品多由藏家捐贈,靠政府和社會的資助來維持運作,或由專門的基金會來管理。在國內,也有“敢吃螃蟹”的收藏家在推動此事。“國有的、公辦的博物館是納稅人辦的;觀復博物館是贊助人辦的。不管是我還是周圍朋友拿出錢來辦博物館,都是對文化事業的贊助。”北京觀復博物館創始人馬未都稱,為了博物館的長久發展,觀復博物館成立了文化基金會,由基金會理事會對博物館進行統一管理,逐漸實現由私人收藏向公共文化服務機構的轉變——從當前情況看,這也許是一個比較切實可行的發展方向。
展陳學問大,如何看了又看?
除了運營成本的壓力,非國有博物館還面臨諸多“成長的煩惱”。特別是藏品來源合法性和真實性的問題,長期以來被文博業內所質疑和詬病。在某非國有博物館中,記者曾隨文博專家們一起,欣賞一些“高仿”青銅器、古瓷、明清家具。參觀結束后,專家們直搖頭。試想,若國家掏公共財政的腰包,購買此類惠民服務,豈不是緣木求魚。
博物館是藏品展陳的最佳場所。有的博物館沒有金剛鉆,也攬瓷器活兒。按照《博物館條例》規定,非國有博物館必須具備一定的藏品、功能齊備的館舍、一定數量的專業人員、開放的常設展覽、教育活動和觀眾服務等條件。
可部分非國有博物館受制于場地,嚴重制約了藏品收藏、保護研究、陳列展示、對外開放等基本工作。有的展出場所系租賃而來,面積不足,許多藏品只能長年堆放在倉庫中;有的僅定位于單一的行業歷史、企業文化、企業產品和個人收藏,除了開展一些行業內部服務接待外,作為博物館應當承擔的職能難以全面實施,公共文化服務效能尚未充分發掘發揮。
“我們館自2017年營業以來,接待參觀者數以萬計,可財力有限,設備簡陋,人力也有限,導致藏品擺放雜亂、相關介紹不全等,前來參觀走馬觀花者比比皆是。”濰坊一位非國有博物館的館長介紹道。
好的展覽從文物擺放到文字介紹,每一個細枝末節都考驗著展陳人的智慧。“我們博物館分為辦新學、上學堂、大后方、新中國、公社好、數理化、學工農、拼高考、新世紀、新課本等10個板塊,以場景再現的模式,展現百年教科書史。在精心布置下,將觀眾帶回特定時代,感受那時的讀書情景。”中國課本博物館副館長李雪嬌介紹。在李雪嬌看來,非國有博物館,要想脫穎而出,單靠坐等觀眾上門是不行的,必須不斷策劃豐富多彩的活動、推出引人入勝的展覽。
而許多非國有博物館并不重視展陳,導致諸多陳列展覽不規范、不專業。有的博物館把文物簡單羅列擺放,缺少對展品的詮釋和相關知識的串聯與解讀;有的則不講究陳列方式,過分強調商品營銷;大部分非國有博物館陳列展覽更新頻率低,舉辦臨時展覽較少,難以做到常看常新。
因此,對于民間博物館來說,與收羅藏品一樣,如何搞好展陳、吸引觀眾也是一門大學問。
博物館怎樣才能更好地讓大眾看了又看、走了還來?四川的建川博物館聚落,是目前國內最大的私人博物館群,不論是規模還是質量,在世界私人博物館中也排在前列,其經驗值得學習借鑒。
“我經常告訴同行:若建一個館,很難生存,很難維持。因為,別人大老遠來了,只能看一個館,最多個把小時,又往回趕,花在路上的時間太多了。對觀眾而言,太不劃算;即使只有一個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館長、財務、電工、講解員、保安、保潔等人員配備,一個都不能少;停車場、發電房、廁所、商店、簡餐廳等設施配備,一個都不能少。”建川博物館創建者樊建川算了一筆賬。
“所以建博物館也要講規模,講搭配。至少,要讓別人來了,能看一天……成都建川博物館三十余場館,可以看三天;重慶建川博物館已開了十座館,即將新開三座;擬建的佛山南海建川新館,直接規劃一百座場館。我已經干了21年博物館,賺不了錢,但我湊湊合合活下來了。”樊建川說,多年來購買藏品投入的資金超過20億元,而每天運營費用超過8萬元。如此大的投入證明了民間博物館經營的艱難,但也能給同行增加“活下去”的信心和理由。
文創思路廣,如何一魚多吃?
當下,如何把藏品中的文化精髓用現代語言解讀,保證審美正確的同時,把美帶到生活之中,貼合消費者的需求和品位,是所有博物館共同面對的難題。
面對轉型,小而專的非國有博物館更輕盈。它們可以將目光投向年輕受眾,或跨界合作,或以獨特主題為載體,刷新博物館的創意高度。
在對外活動上,一些博物館的管理者開啟平臺思維模式,對接各種文化元素,“博物館+”音樂、時尚、VR、燈展、夜游、盲盒、直播等業態迅速贏得粉絲。
“我們開發了紅色研學、入學禮、活字印刷、花草造紙、古法扎染、皮影戲等課程,深受青少年和家長喜愛。”李雪嬌介紹。從今年3月開始,位于淄博高新區的中國課本博物館已接待40多個紅色研學團體,最多的一天接待量超過了600人次。
在濟南老商埠區,有一家小廣寒電影博物館,原為建于1904年的小廣寒電影院。經營者對該古建筑進行修繕保護后,建成小廣寒電影博物館,陳列有膠片電影攝影機、膠片電影放映機、經典電影拷貝、電影海報及經典電影道具等,還同步運營中西融合菜,成為文化打卡地。
除舉辦各類跨界活動外,一部分非國有博物館嘗試“一魚多吃”,推出各具特色的文創產品,讓藏品身上的文化因子不斷釋放價值。其中,有硬性周邊產品,如地圖的復制品、木雕的原拓等;更多的是軟性周邊產品,如借用某個藏品形象生產出具有實用性的商品。
“文創周邊,眼睛都看花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冰箱貼、巧克力、明信片、公仔,尤其是啤酒味兒冰激凌,一定要去嘗試!我還買了啤酒花海藻面霜,上臉有點亞光質感,感覺還會再買。”從青島歸來,山東大學學生白旭如是介紹在青啤博物館的體驗。
成功的文創產品各不相同,失敗的文創產品千篇一律。一些做文創的非國有博物館,在設計創新方面頗為不足。文創開發應保持對文物、藝術品嚴謹、審慎的態度,從“符號直譯”的表面到“功能轉換”的骨架,再到“意境詮釋”的融合,才能積聚起品牌效應。
民間博物館欲借文創突圍,依然任重而道遠。在整個文創生態圈,從設計、銷售、主管部門,到消費者、學校等,產業鏈條上多個環節有著不同程度的盲點,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