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起，蟹腳癢。又到了一年里蘇州人吃大閘蟹的時節(jié)了。

　　清閑無事時，一把竹靠椅，一只木方桌，擺在自家院子里，吃蟹的美事便開始了。

　　蘇州人吃蟹，是有“蟹八件”的。錘、剪、鏟、針、鉗、匙、叉、刮，整齊地碼在竹盤里，放上桌面。一件件工具小巧精致，卻各有各的功能，輪番使用，精心剔出每一處細(xì)小的蟹肉。蘇州人愿意花上兩個小時來吃一只蟹，始終正襟危坐，不慌不忙。

　　吃完后，還可以把蟹殼拼回一只完整的大閘蟹，然后拿菊花泡水洗手，再吃點(diǎn)秋天的瓜果。此時吃蟹已不單單是一種美味，更是一種精致的追求，生活的享受。

　　蘇州人的餐桌，是最新采摘的綠茶、粘糯綿長的糖粥、各色小糕點(diǎn)，是每個當(dāng)下最好的時節(jié)，濃縮整座蘇州城的美，盛裝著蘇州人家的眉目氣質(zhì)，生活姿態(tài)。

　　從味覺到審美，蘇州人對于吃，處處顯著一份精致與講究。

圖｜一塵

　　不時不食，吃出季節(jié)精致感

　　時值深秋，走進(jìn)蘇州的老城弄堂里，會看到許多伯伯阿姨，搬著個小板凳坐在自家門前，他們一邊聊著家長里短，一邊剝著雞頭米，這是今天早上剛從市場買回來的。

　　他們戴著小指套，輕輕劃開褐色的外殼，掉落一顆顆圓潤白嫩的雞頭米。

　　雞頭米難剝，力道不能過重，容易戳破里面的嫩肉，影響口感。又不能過輕，這樣外殼難以剝落。但蘇州人說，雞頭米就是秋天的味道。所以無論它多么難剝，總要嘗過一口，才會發(fā)自內(nèi)心感嘆：是秋天了。

　　每天翻開日歷，蘇州人便看到了各種蔬菜鮮果，魚蝦肉酒。這種時令的精致感，有時候甚至只有一天，比如冬至的冬釀酒。

圖2｜《風(fēng)味人間第二季》

　　到了冬至這天，蘇州所有的鹵菜館都排起了長隊(duì)，人們都準(zhǔn)備打上一瓶冬釀酒帶回家。到了夜里，一家老小圍坐在一起，吃菜前，端起小碗，喝一口冬釀暖暖入胃。蘇州人說，冬至不喝冬釀酒，是要凍一夜的。

　　到第二天，冬至已過，全城便看不到冬釀酒的影子了。蘇州人喝冬釀，僅此一天。

　　對于蘇州人來說，食物就是季節(jié)。蘇州作家陸文夫曾說道：“四時八節(jié)都有時菜，如果有哪種時菜沒有吃上，那老太太或老先生便要嘆息，好像今年的日子過得有點(diǎn)不舒暢，總是缺了點(diǎn)什么東西。”

　　這不僅僅是蘇州人味覺上的挑剔，也是幾代人用一季一時不同的食物，來標(biāo)記流年歲月的轉(zhuǎn)瞬即逝，記憶春夏秋冬的不同念想。

　　蘇州人的四季不再是干巴巴的一張日歷紙，因?yàn)橛惺澄锏臉?biāo)記，它飄進(jìn)了真實(shí)的生活里，讓蘇州人的生活變得更有色彩，讓蘇州人對生活也有了更多的期待。

　　審美，是一種精致的追求

　　蘇州菜精致，不僅在于精致的季節(jié)感，更重要的是：好看。

　　陸文夫說蘇州菜，“紅黃白藍(lán)色彩斑斕，龍鳳呈祥形態(tài)各異。”他說的是蘇州糕點(diǎn)。而蘇州糕點(diǎn)又以船點(diǎn)的造型最為極致。

　　船點(diǎn)起源于明清時期，那時候，文人墨客們常常在蘇州城外乘畫舫，游太湖，吟詩作賦。蘇州船點(diǎn)，不是為了飽腹的，而是文人們賞湖游玩間一種風(fēng)雅的助興。蘇州水的滋養(yǎng)和文人的審美，不動聲色地賦予了船點(diǎn)一股“陽春白雪”的氣質(zhì)。

　　船點(diǎn)小巧，糯米粉揉成面團(tuán)，切成一個個，不到掌心大小。船點(diǎn)大師們卻能用手中的各種“兵器”，把它們做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給食客精致的美感享受。

　　船點(diǎn)以動物和植物為兩種形態(tài)，動物為咸餡，植物為甜餡。金魚的眼睛圓鼓鼓，身上的鱗片依稀可見，尾巴有飄動之感，仿佛還在水里游動。小小的一只刺猬，身上可以被剪出99根刺，玉米的葉穗楞次分明，鮮花嬌艷欲滴。

　　這需要師傅們多年的匠心技藝，考驗(yàn)他們的眼力、手力，還有一分都不能少的耐心，也需要一種審美上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于是人們說，一道蘇州船點(diǎn)，便是一幅藝術(shù)品。

　　古人們這種風(fēng)雅的詩會，如今很少見了，甚至連船點(diǎn)也很難在蘇州城內(nèi)尋覓到蹤影了。但是古人們在審美上的精致追求，如同“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般，融入了蘇州人的骨子里。好看的餐具，用心的擺盤，街邊小店的梅花糕點(diǎn)，都體現(xiàn)著蘇州人從古而來的審美和風(fēng)雅。

　　在餐桌上保有審美，是蘇州人對精致的追求，是對好好生活的尊重。

　　精致感，是向往的生活

　　老蘇州人起得早，眼睛一睜，頭腦里便閃出一個念頭：快去吃頭湯面！

　　于是穿戴整齊出門，走去最熟悉的那家面館，往店里一坐，喊道：“來一碗爆魚面，要寬湯，重青，重澆要過橋，硬點(diǎn)。”

　　這時面館剛開門，鍋里清水下的第一碗面，放上四方的八仙桌，冒著熱氣。吃起來清爽、滑溜，沒有一絲面湯氣。

　　面館里時不時傳出一聲聲的吳儂軟語，酥酥軟軟的，拂過人們的耳旁，化成了風(fēng)。往店門外望去，粉墻黛瓦始終緘默無言，陸續(xù)走過的人們仿佛從未驚擾過它們。一天里頭，生活煙火氣最先從各個小館子里騰騰冒出。此時，吃下這樣一碗頭湯面，才能讓老蘇州人覺得精神抖擻，美好的一天便這樣開始了。

　　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本來是尋常細(xì)碎的瑣事，但蘇州人，卻將這最尋常的日子過得仔仔細(xì)細(xì)，精致細(xì)膩。

　　蘇州人不急躁，他們愿意花費(fèi)許多時間、智慧和耐力，去研究食物的味覺和視覺密碼。蘇州人也不張揚(yáng)，大運(yùn)河和太湖帶來的經(jīng)濟(jì)繁榮和物產(chǎn)富足，已經(jīng)唱響了那么多年，他們自有自好好生活的底氣，日子悠悠哉哉，悉心而過便是了。

　　蘇州人追隨自然的腳步，準(zhǔn)確地把住時令的根，用心地把春夏秋冬吃進(jìn)胃里。他們注重食物的審美，用心堅(jiān)持一種賞心悅目。

　　蘇州菜精致的背后，是蘇州人對生活用心的態(tài)度，是蘇州人那種充滿詩性的生活。

　　我們常常說，一部姑蘇城，半部江南詩。從古至今，蘇州是許多人心中的江南夢，從帝王、文人、退隱的官僚，到今時今日的現(xiàn)代人。

圖｜我是米嘉嘉

　　這里四季分明，物產(chǎn)豐富。古城里沒有什么喧囂的車水馬龍，河岸悠長，流水清秀，巷子靜謐。這里，是人間的溫柔富貴鄉(xiāng)，是許多人想要奔赴的一個夢。這里，有著真實(shí)平凡的人間煙火，卻也有著超越平凡的詩性。就像葉正亭說的那樣，蘇州人，就像那小雨悄悄地下。蘇州人過的，是詩意的生活。

　　有時候，我們說向往蘇州、向往江南，其實(shí)是向往一種詩性的生活狀態(tài)。我想，今日當(dāng)我們提起蘇州人精致的吃食，蘇州人對待生活的用心時，也可以試圖跳開地理的限制。

　　蘇州不僅僅只是蘇州本身，也可以是人們心中對詩性生活的一種追求。回到長久生活的地方，回到既定的日常，當(dāng)我們?yōu)樽约也妥冷伾涎胖碌淖啦迹瑪[放好精致的餐具，認(rèn)真對待生活里的每一餐，或許，這也很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