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年輕人流行以“干啥啥不行、干飯第一名”自嘲。
“干飯”,本是川渝地區方言“吃飯”的意思,但又多了一分視飯如命的豪邁和享受美食的狂野,頗有妙趣,也難怪大家都喜歡以“干飯人”自居。
畢竟有話說得好:“干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吃飯比天大,是干飯人們篤信的真理。
一個天大的問題也隨之而來:今天干飯,吃米還是面?
作為我國兩大主糧之一,米飯確實有著令干飯人難以抗拒的魔力:它本身無味,卻能激發出其它菜肴的風味,與咸辣酸甜融為一體,每次咀嚼都回味悠長;但是如果烹調方式得當,又可以暫時放棄做味道的陪襯,披掛上陣當上一頓美餐的絕對主角。也難怪每100個中國干飯人,就有65個選擇米飯填補自己每天空虛的胃了。
不得不說,能在中國干上一碗米飯,真是件極幸福的事。各種優質大米縱貫南北、橫跨東西,更有千滋百味、豐儉由人的米飯料理任憑干飯人選擇。
且看這幅中國干飯地圖,天南海北、何處沒有稻香的氣息?
干飯人大本營——華南
中國人的飲食結構,大抵可以按“南米北面”來簡單劃分。華南地區作為干飯人的大本營,吃起大米來那叫一個講究,其中又以廣東人為甚。
廣東人似乎很喜歡用很抽象的概念去界定食材的品質,吃雞得有“雞味”,吃魚得有“魚味”,干飯也得有一個“飯味”。一種大米想要進入挑剔的廣東人的法眼,大抵應達到觀之晶瑩剔透、聞之清香四溢、品之爽滑彈牙的水準。如果說得具體一些,至少也該是增城絲苗米這樣的秈米中的佼佼者,才煮得出理想的飯味。
▲華南地區主要種植喜好低緯度、低海拔、濕熱氣候的秈米,一年兩作
圖片|山也
增城絲苗米因油質豐富、晶瑩潔白、飯粒柔軟、芳香可口,享有“米中碧玉”的美稱。清朝《增城縣志》有云:“案近來,早熟有棟赤,有上造絲苗,有白谷仔頗佳,晚熟有泉水占,絲苗最佳”。
干飯界里最廣為人知的廣東味——煲仔飯,就大多會選用晶瑩剔透的增城絲苗米。大米的醇香配上彈牙的口感,在肉香與醬香的襯托下變得更加逼人;而吸飽了油分與熱力的飯焦,更是干飯人心心念念的一口脆。貪婪的飯勺一下下地在煲仔內壁里反復刮取,生怕遺漏了一粒。
廣東人對米飯的熱愛,也催生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大米。
廣東梅州蕉嶺縣新鋪鎮出身的鐘章美先生當年在農科所工作時,受到竹子高聳挺立、生長快速等優勢的啟發,突發奇想地開展了“竹子與水稻遠緣雜交”的研究,以圖培育出高產、高抗、優質的水稻新品種。
誰曾想這一鉆研,竟花了三代人四十幾年的功夫。直至2013年,蕉嶺縣鐘章美竹稻專業合作社才宣告落成。看著近千畝田里高聳而細長的竹稻隨風飄蕩,恍惚間有如置身竹林,而呼吸之間又有稻香縈繞,甚是奇妙。
但我想,讓鐘家三代人堅持下來的這股勁究其本質,其實還是想要喂飽更多中國人的純粹且可愛的愿望吧。
梅州除了竹稻米,也有一道炊飯頗具特色:石扇魚燜飯。
烹制此飯,要選用魚塘鮮捕的草魚或鯉魚,且要取其魚血,與香米、花生油、香蔥、生姜及金不換等靈魂調味料一并放入大土鍋,再用山泉水燜煮。石扇人相信,魚血的加入可用魚鮮之味吊出飯味,且能起到與食豬血、鴨血相似的溫補作用。晶瑩剔透的梅州大米飯香四溢,又裹著山野水塘中搜羅而來的奇香,一試難忘。
這道燜飯本是石扇人繁忙秋收時節就地取材、無心之中創造出來的佳肴,但如斯美味恰好也印證了大米與其它食材極強的配合能力。袁枚先生所說的“飯者,百味之本”,誠不我欺。
在我看來,對飯味的追求,何嘗不是干飯人大本營對糧食表達敬意的獨特方式?
干飯人的圣地在那東北黑土地
華南地區干飯人數眾多,確實不負“干飯大本營”之名,但如果提到大米總是供不應求這事兒,就略微有些尷尬了??唇甑募Z食自給率數據,廣西尚且做到了75%,海南也有57%;雖說也有人口稠密的原因在,但廣東的33%著實是低了些。
這樣看來,以自給率235%的黑龍江領銜的東北三省,說得上是干飯人心中的圣地了。如果沒有了東北大米,世界將會怎樣?我都不敢想了。
眾多東北大米之中,可能還數五常大米更為聲名遠揚,畢竟連清朝嘴刁的慈禧太后吃過之后,都稱“非此米不能進食”。干飯人也許會說謊,但絕不會對自己的胃說謊,五常大米就是這么好吃。
五常大米好吃的秘密,在于歷經近百年摸索出來的優良種源,在于一年一造、140多天的充足生長,也在于放眼世界都絕無僅有的優渥自然環境。
平均300年才能積累1厘米的肥沃黑土、龍鳳山、拉林河、牤牛河的三河齊聚、每年雨季充盈的降水滋潤、晝夜大溫差造就的糖分積聚……也難怪五常大米蒸熟后,表面泛著的那層油光如此晶瑩,口感如此爽口滋潤。
▲其它的東北大米如盤錦大米、響水大米,品質也非常出眾
東北大米遠遠不需要像煲仔飯那樣動輒燜上幾十分鐘,隨便一做就已經好吃到離譜。像是東北人愛吃的飯包,就是將蒸熟的東北大米和大醬、雞蛋、花生碎、小蔥等餡料隨便一拌,然后用生菜葉子包起來的一品。工序看似簡單,但在香甜軟糯的東北大米加持之下,所有風味竟能渾然一體、緊密交融……試問干飯人們如何停得下口?
為中國糧食供應作出巨大貢獻的東北三省,我們確應時刻心懷感恩。但我也不能否認心底里對盡享天時地利人和的東北大米一點小嫉妒……
蘇湖熟天下足 干飯人好幸福
講到大米產量,自然也不能不提富庶的魚米之鄉——華東地區了,畢竟早在宋朝那會兒,就有俗話“蘇湖熟,天下足”了。長三角豐收了,全國的干飯人就都不愁沒米飯吃嘍。
不但大米的產量獨占鰲頭,華東地區也有諸多引以為豪的特色大米,比如河橫大米。
河橫大米晶瑩透亮、蒸煮后柔軟油潤,香味四溢,絲毫不負國家地理標志產品之名。2002年,它還曾“留過洋”,成了南極科考隊雪龍號遠赴南極的重要干糧。也許這是干飯人最容易吃到的極地科考隊同款了?
說到留洋,華東地區最負盛名的米飯料理、炒飯界的頂流——揚州炒飯,其實也是1980年從海外回歸的一個概念,在那之前,揚州有炒飯無數,卻唯獨無“揚州炒飯”一說。
后來,揚州餐飲協會為揚州炒飯定了標準,蝦仁、蝦子、香菇、海參、雞腿肉、筍丁、青豆、瑤柱、小蔥、雞湯缺一不可;且蛋液要包裹住每一顆米飯,形成“金裹銀”的風貌,確實是極其考究的一品。
但揚州炒飯又好像無處不在。上至大雅廳堂,下至街頭小館,“揚州炒飯”的名號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雖然更多的時候真正的出品會和協會們制定的標準大相徑庭就是了。
不過也請諸位干飯人放心:制定標準的大廚們一定不會計較正宗與否,更不會化身“炒飯警察”在線出警。
勤勞而好客的揚州,已經協同整個華東地區,用上千年的辛勤勞作喂飽了無數中國人。為炒飯定標準也是為了打造揚州的文化名片、宣傳美食文化。只要面前的那道炒飯能夠讓你綻放笑容,夫復何求?
有句俗話就說得極好:炒飯穿腸過,揚州心中留。
圖片|陳什么秋
不過到了明清時代,“江西填湖廣”的移民浪潮使得“蘇湖熟,天下足”的民諺開始了往“湖廣熟,天下足”的過渡。
彼時,大量的移民涌入洞庭湖平原,將廣大土壤肥沃的低洼地帶開墾成了垸田栽種作物。至清代,雙季稻的推廣和農事技術指導的普及,又使得湖北湖南地區的產糧量更上一層樓,漸漸也就超過了“蘇湖”。
此刻,華中地區仍然保持產出充足的大米,與東北產區一道給愛吃米飯的華南地區提供了許多支持。兩廣的超市里賣的大米,其實就有相當一部分產自華中和東北。
好山好水產好米,來自湖北荊門京山縣的京山橋米就是個中翹“楚”。它顆粒細長、光潔透明,熟食可口不膩,食后口舌生津,是京山人引以為傲的特產,甚至敢于用“北有五常大米,南有京山橋米”的口號隔空叫板。
湖廣眾多好米,可一日只在午餐兩餐吃到,難免有些意難平。一份拐子飯就是豬腳+香米的過早黃金組合。
店主們摸著黑,將一個個精選的豬腳拐子和豬肘子處理好,最后放進瓦罐里用秘制鹵汁燉上4、5個小時。待曙光初現,又將本地的大米煮熟,用裊裊飯香把干飯人喚醒。
燉得酥香入骨的拐子肉和香甜軟糯的大米飯堆疊在一起,竟讓人覺得有些性感。這也不失為干飯人開啟全新一天的至佳形式。
圖片|山郅
干飯詞源地西南出奇米
乍一看,我國西南地區與適合種植水稻的平原沒什么緣分,似乎不很適合大米的種植。但秋日梯田里蕩出的稻穗濤聲和各式特色米飯的繽紛色彩,又以一種別開生面的形式給出了回答。
像在云南,就有一首民諺“下關風,龍陵雨,芒市谷子,遮放米”悄悄地透露了遮放貢米的存在。遮放貢米清香怡人、色澤如雪、口感軟糯、黏而不稠,也是一度被奉作元代皇家“貢米”、“云南第一米”的大拿。
再看看布依族的拿手好戲——五彩花飯吧,他們在山野里采來紅藍草、楓樹葉等可食用野花,用以熬出紅、黃、藍、橙、黑等顏色的“染料”,再將洗凈的米浸潤其中。如此蒸煮出來的米飯不僅令人眼前一亮,更有滿溢的米香與花香。細細咀嚼,竟還能品出幾分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詩情畫意。
圖片|元大氣
穗穗金黃 于極境綻放
可能令許多干飯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以面食為主的華北、西北地區里,水稻也有一些零星分布的種植,而且一些特色品種更是足以讓人重新認識大米。
且看那在內蒙古通遼市的沙地里頑強生長的沙漠水稻吧。曾受散撒放牧破壞的土地,經由防滲層等技術的改造,竟也能用一穗穗稻谷煥發著自己的第二春。
且看那在新疆寧夏的鹽堿地里生長著的海水稻吧?,F已畝產千斤的海水稻,正在將袁隆平先生“億畝荒灘變良田”的展望變成現實。在我國,仍有十幾億畝鹽堿地等待治理,有望以海水稻整治為耕地的,也有2億畝,差不多能多養活上億人口。
在這些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也能冒出金黃的稻谷,又有如此振奮的前景,有誰看了能不喜上眉梢呢?
在大西北,也有著干飯人非吃不可的新疆特色抓飯。
地道的抓飯,首先要將炒軟的皮牙子(洋蔥)、胡蘿卜、牛/羊/雞肉和香料一并燉熟,然后才是泡軟的東北大米的粉墨登場。這時,切記要將火力調小、讓米在油湯大舞臺上跳上一曲賽乃姆,一鍋泛著金光的噴香抓飯才算大功告成。
滿滿地吸飽了湯汁的抓飯,卻意外地保持著輕盈松散、顆顆分明的食感,絲毫不焦不糊,不得不嘆服新疆人的高超手藝。嚼一口抓飯,啃一嘴羊排,再配點涼拌皮牙子和自制酸奶,亞克西!
▲新疆抓飯與巴基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中亞國家常見的抓飯風格一脈相承
圖片|得意小橙子
對于經歷過艱苦歲月的中國人來講,饑餓確是一種刻骨銘心的體驗,能吃上一碗熱乎乎的大米飯,也曾是非常奢侈的愿望。
即便是沒有經受過饑餓的新生代,也從“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里深刻領會到糧食的來之不易。每每想到這里,干起飯來也多了一份專注,添了一份敬意。
答應我,永遠爭做干飯第一名,好好吃飯,珍惜每顆糧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