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天氣寒冷,晝短夜長,尤其是北方地區,冬季特別持久,很容易讓人情緒消沉。對此,古人有個戰天斗地的妙策,那就是創造機會讓親朋好友們湊在一起,共享一場宴聚。美酒佳肴,連同聚會當中的歡樂氣氛與溫暖親情,無疑是提振人心的靈丹妙藥。
這種冬季中專為驅趕寒意而舉辦的宴會,最初稱為“暖寒會”,至清代又習慣呼為“消寒會”。據說,暖寒會的首創者是唐玄宗時代的京城首富王玄寶(清朝時因為避諱康熙的名諱,文獻中將其一律改稱為王元寶),他只是一介布衣平民,但通過經商而積累了驚人的財富。這位巨商并不是守財奴,相反,他性情慷慨,愿意以謙和自抑的姿態與各界人才交往,尤其喜歡贊助士大夫文人群體,以致被風評為文化界的“豪友”。實際上,在當時的體制下,文人群體中會有相當一部分精英成為朝廷高官,王玄寶也就自然的在官僚體系里建立了人脈,因此他的好客固然是出于豪爽和喜歡熱鬧的天性,但同時也是一種精明的策略。
一旦下起大雪,天寒地凍讓人覺得難捱,王玄寶就會組織宴聚,廣邀賓客。舉辦宴會的當天,他總是吩咐奴仆把從府門前一直到巷子口的長長道路上的雪都掃凈,他本人則耐著寒冷恭立巷口,親自禮迎來賓,絲毫不以富驕人。王玄寶將這種大雪天里的宴會叫做“暖寒之會”,意思是用一場盛宴為大家帶來溫暖,驅除寒意。
實際上,雪天舉辦暖寒會,在古代是頗流行的風氣。
《紅樓夢》中的蘆雪庵聯詩雖然是詩社活動,但其實也是一次經典的暖寒會,發起這次活動的李紈意思很明確:“可巧又下雪,不如咱們大家湊個社,又給他們接風,又可以作詩。”在她的籌劃中,這次活動有兩個目的,一個是作詩,另一個則是趁著下雪天給綺、紋、煙、琴四位大觀園的新成員接風,因此采用湊份子的方式,寶玉、探春、釵黛以及李紈各出了一兩銀子,置辦了頗為豐盛的酒肴。第二天,大家到蘆雪庵,先吃了烤鹿肉,然后又在“茅檐土壁,草籬竹牖”的庵室內,一邊就著果菜品飲美酒,一邊爭著吟詩聯句,地炕烘得室暖如春,歡聲笑語中,這些閨秀淑女一時擺脫了禮教的束縛,展露出真性情,個個活潑風趣。
《紅樓夢》中描寫的過冬法寶也有很多。第八回,寶玉到梨香苑探望寶釵,過了一會兒黛玉也冒著雪來了,說是下了這半日雪珠了。薛姨媽讓他們吃茶果暖暖身子,寶玉卻想吃糟鵝掌、糟鴨舌還要就著酒吃,硬是把一頓下午茶改成了午后酒。
除了在珍饈美饌上的精益求精,曹雪芹寫《紅樓夢》中的冬季起居處,也是處處透著古代大家大族在日常生活中的精致與排場。
從大觀園起始修之時,就規劃了園子里各處都要建有小規模的“暖閣”用作臥室,或主人私下起居處。
而到了冬日,曹公則細致地點出了家具細節,說要仆人們“擺設熏籠”,以為更大的室內空間,例如今日客廳起居室的地方,作取暖設施。
例如,小說第51回中就寢時,晚上是寶玉睡在暖閣里,晴雯睡在熏籠上。而實際上,麝月本來打算與晴雯一起睡在那個大熏籠上的。也就是說,這只熏籠相當之大,可以睡得下兩位少女。
還有在第52回,瀟湘館內眾姐妹的冬日一聚,不但寶釵的妹妹薛寶琴在此,連邢岫煙也在那里,四人圍坐在熏籠上敘家常。
清孫溫繪《紅樓夢》插圖
釵黛等四人圍坐于熏籠上的場景
很顯然,這兩處所說的熏籠,不是熏香衣服的器具,而是一種大型的木質坐具。
熏籠以木材圍成頂面與四邊,內部中空,頂面帶有柵格或者樓花。使用時,在其中放置碳盆,炭火的熱量升上頂面,烘暖坐臥其上的人的身體。
講究人家還會在炭火上放一塊香餅,薰香的淡淡氤氳不斷從座子的通氣孔中升起,熏香了冬天室內的空氣,也熏香了作者的一身衣裳。《紅樓夢》中將此類取暖家具稱為熏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除了像《紅樓夢》里賈、王、史、薛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古代的文人雅士也有自己的生活趣味和浪漫情懷。
據記載,乾隆朝晚期至嘉慶初期,學者洪亮吉與趙懷玉、張問陶、吳鼒等人都在京師做官,朝廷中一時人才濟濟,這些人博雅多才,彼此之間也情趣相投,于是文酒之風大盛。一遇雪天,他們必定借著消寒會的名目搞一次雅集,最后為了省事和效率干脆一起約定,冬日里,只要一開始下雪,不需要等待聯絡招呼,大家就自動前往城南的風景勝處陶然亭,人一到齊,消寒會便開始,最后一個姍姍來遲的人則要受罰,為這一次聚會的酒菜消費買單。
清孫祜《雪景故事圖》“謝庭詠雪”
按傳統的時歲觀念,每年冬至以后便進入“數九天”,也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不知由誰起的頭,漸漸的形成了習俗,喜歡熱鬧的人從“一九”開始,每逢“進九”的日子,即二九、三九……那一天,都要舉辦一次消寒會,名曰“九九消寒”。極端的形式主義者會約齊九個好友,每人輪流請客,否則也要將與會者設為九的倍數,如十八人或二十七人,肴饌的數目則為九盤九碗之類,酒席上行的令也要與九字相關,總之,一切都要帶有扣合九這個數字的游戲感,甚至活動上創作的詩文書畫亦須表現涉及到“九”的內容。
道光帝御書《九九消寒圖》,雅稱《管城春滿》
于是,冬日不再單調,九次與朋友共享的美好時光,賦予一個季節以從容的節奏和綿綿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