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朱元璋少時餓過好幾天,是吃了位老婆婆的湯才活過來。
當朱元璋問是什么時,老婆婆說:“那是珍珠翡翠白玉湯。”其實,那只是一小撮菠菜、一小塊豆腐煮在一起的湯。
多年以后,即使他當上皇帝,吃盡山珍海味,卻總是念念不忘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
每個人,都有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
它可能很普通,但因在年少的歲月、在家中的餐桌上出現過,從此,它的滋味便印刻在舌尖上。
那份饞思,就像風濕一樣,時節一到就準時提醒你,該去嘗嘗了。
對于南京人來說,他們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可能是春八鮮。
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一本名為《金陵野史》的書,這位署名“石三友”,自稱金陵老人的作者,將南京城里的風物人情娓娓道來,深受大家喜歡。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其實是一個化名,代表主辦這本書的南京三家單位,主筆其實是許多個老編輯、老報人。
在里面,就曾提到過南京人春天愛吃春八鮮。“所謂春八鮮,就是當今的八樣蔬菜,它們是蘆蒿、茭兒菜、豌豆葉、蒜苗、春筍、蘑菇、萵苣、蠶豆……南京近郊都有出產。”
其實不僅是南京人,很多地方的人都喜歡春吃野菜,只是未必都是這八鮮。
今天,且請上春八仙,不知這里頭有沒有你心頭的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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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牌神仙:春筍】∫彈起春的琴音∫
立春之后,從二月中旬開始,便可翹首盼吃春筍了。
春筍細長光潤,或許這位小仙是負責給春姑娘彈琴的,不然哪來這芊芊玉手。
有一年春寒料峭,友人拿了小火爐,烤了兩三根春筍。紫色的外衣,就著手略燙,一把把剝下來,露出光潔如玉的筍肉。只是輕撒了點鹽,吃進嘴里,便滿口鮮香。
終于懂了為什么白居易說“紫籜坼故錦,素肌掰新玉。每日遂加餐,經時不思肉。”也記住了那個春夜的雨聲綿綿。
總有一道菜,會讓我們記住了某一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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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蘇東坡說春竹筍炒肉,是“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還是天天肉燒竹。”也許是在那些被貶的日子里,唯有美食方可療愈疲憊的心。
就像這個春天,我們無比懇切地等待它的到來,等待著清秀的春筍小仙出現,彈起春的琴弦,“唯有琴音,深入我心。”
【最長壽的仙:香椿】∫念念不忘一輩子∫
到了谷雨前,也是三四月間,則到了吃香椿的最好時節。常言道:“雨前香椿嫩如絲,雨后椿芽如木質”。
椿是一種長壽的樹,據說“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清明后,椿樹便陸續發芽了。黑色的枝干上,長出的紫紅嫩芽,收割下來便成了中國人春天里的盛宴。據說全世界只有中國人把香椿當蔬菜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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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香椿,能否延年益壽倒未知,可是它的美味卻讓人念念不忘一輩子。
汪曾祺就很喜歡香椿拌豆腐,認為是上上品,到老他也要將這份滋味,細細地寫下:
“嫩香椿頭,芽葉未舒,顏色紫赤,嗅之香氣撲鼻,入開水稍燙,梗葉轉為碧綠,撈出,揉以細鹽,候冷,切為碎末,與豆腐同拌(以南豆腐為佳),下香油數滴。一箬入口,三春不忘。”
香椿的味道有點竄,愛的人愛極了那份濃烈,經久不忘,不愛的人卻是一刻都不想聞。朋友自小不愛香椿,有一日嘗到了香椿炒雞蛋,突然就愛上了。問是為什么,他說很像梅雨天的味道,想起了兒時在江南小鎮上的時光。
人家說,所謂鄉愁不過就是年少時舌尖的記憶。
而香椿芽,就是這種能夠雋刻一生的舌尖記憶,只要吃過,便能伴隨你一生,如影隨形,在每一個春暖的季節,喚醒味蕾。
【最接地氣的神仙:薺菜】∫不忘根本∫
三四月的時候,還有薺菜吃,到了農歷三月三最盛。
薺菜是個可可愛愛的小仙,長得像一朵朵綻放的小花,從田地頭里探出小腦袋。它挨著地面緊緊的,想吃它就得用挖的,可以說最接地氣了。
周作人在《故鄉的野菜》里回憶道:
“薺菜是浙東人春天常吃的野菜,鄉間不必說,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園的人家都可以隨時采食,婦女小兒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籃’,蹲在地上搜尋,是一種有趣味的游戲的工作。”
或許,是這樣一起挖薺菜的回憶,讓它的滋味不僅有春天的鮮,還是春日的暖煦,田野的芳香。
但漸漸地,隨著我們越來越多涌向城市,居住在城市,這樣的回憶變得越來越稀薄。
沈宏非曾說美食家陳曉卿的敵人是城市,可以因為在超市里看到薺菜,不禁想到“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而收拾行裝,回老家去過春天。
如今,又有多少人有挖薺菜的記憶呢?又有多少人,能說回就回去鄉野里感受春天呢?
倘若你還愛吃薺菜,無妨趁著春天多吃一點薺菜餃子、薺菜餛飩、薺菜豆腐羹……感受如春風的清新爽美,它提醒著我們每個人的來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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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仙:蘆蒿】∫聞見春天的野氣∫
人間四月天,蘆蒿正當鮮。
它有蒿之清氣,菊之甘香,細嗅慢嚼,如能聞見春天野地里的青氣。
蘆蒿,又叫藜蒿、水蒿,是一種野草,莖桿修長,像亭亭玉立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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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曾被一位皇妃所喜愛,還曾救過打仗時被圍城的朱元璋,因此沾了點皇氣,又叫“皇妃菜”。
有句俗話叫“鄱陽湖的草,南昌人的寶”,這草就是蘆蒿,別人眼中的草,南昌人卻愛極了。
如果你去到南昌,他們一定會推薦你吃蘆蒿炒臘肉。蘆蒿翠綠,臘肉金黃,清新的香與肉的咸香揉在一起,剛剛好,讓人吃過久久難忘。
怪不得整天想著吃的蘇東坡時不時要cue一下它:“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青衣神仙:萵苣】∫君子如玉,一見清心∫
谷雨前后,便能見到鮮嫩爽脆的萵苣,可吃到立夏前后。
按中醫養生的說法,萵苣能利五臟,通經脈,開胸膈,清心志,因此又叫做“千金菜”。
有的人可能會問萵苣和萵筍有什么區別?其實,萵苣分為莖用萵苣和葉用萵苣。葉用萵苣的大名叫生菜,莖用萵苣就被叫做萵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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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兒時的我來說,一盤清炒萵筍就是春天的樣子。
第一次看見這一盤綠油油的萵筍絲時,剛學會背唐詩“碧綠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瞬間瞪大了眼睛:“這是柳枝呀!”
母親笑笑說:“是啊,這是春天的柳絲,像不像綿綿細雨?”
從此很多年中,我都以為吃的是柳葉,是如玉的青絲。
或許萵苣是春姑娘的侍衣小仙,萬千霓裳皆不沾身,只著一身青衣,翩翩而來。
真當是君子如玉,一見“清”心。
【細皮嫩肉的老太仙:茭白】∫為它辭職回家∫
茭白,一般是在春秋兩季吃,到了四月底五月初,正是鮮嫩脆香時。
別看茭白長得細皮嫩肉,它還有個名字叫”菰“。在古籍《周禮》中,是和五谷并列的,若排個輩份,它是老太仙了。
茭白,其實是菰米的莖部受一種菌影響后,不再結籽,變得肥嫩。漸漸地,被世人發現了它的美味之處。
清代美食家袁枚曾說:“茭白炒肉,炒雞俱可。可整段,醬醋之尤佳。煨肉亦佳,須切片,以寸為度,初出瘦細者無味。”
茭白本身味道清甜,性甘,炒肉,燜燒都好,不會喧賓奪主,又能解膩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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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人喜歡做一道茭白氽蛋湯,翻炒茭白后,加入鴨蛋液、清水煮成湯,是春天的時令美食。
讓人不禁想起了《世說新語》里的張季鷹,因為思念故鄉吳郡的菰菜羹、鱸魚膾,而辭職歸家。不知他想念的菰菜羹,是不是這一碗清新的茭白蛋湯呢?
為了美食而回家,放到今天,在我們皆為異鄉人的時代里,依然是一個浪漫與難得的理由。
大多數時候,我們只能拿著手機的導航和app推薦,在大城市的高樓間,尋找著依稀的家鄉味。
【最浪的神仙:豌豆尖】∫春色撩人∫
五月的時候,就是豌豆尖的季節。
它有多浪多飄?長著一副隨風飄蕩的模樣,還人間處處有姓名,它像一個處處留情的浪子。
光是它的名字,數起來就有豌豆尖、豌豆苗、豌豆頭、豌豆顛、龍須菜、龍須苗……它可炒,可煮,可涮。
汪曾祺有一段說得甚是精確:
“豌豆的嫩頭,我的家鄉叫豌豆頭,但將‘豌’字讀成‘安’。云南叫豌豆尖,四川叫豌豆顛。我的家鄉一般都是油鹽炒食。
云南、四川加在湯面上面。叫做‘飄’或‘青’。不要加豌豆苗,叫‘免飄’;‘多青重紅’則是多要豌豆苗和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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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毛肚火鍋,在涮了各種葷料后,濃湯中推進一大盤豌豆顛,美不可言。”
揚州人則喜歡吃上一頓豌豆苗炒年糕,意為歲歲平安。
或是炒盤豌豆苗雞蛋。豌豆苗青翠,雞蛋金黃,當真是滿盤春色撩人。
【最“瘦”的多肉神仙:馬齒莧】∫清熱解毒∫
到了春末夏初,有一種神秘的多肉植物便要大搖大擺上餐桌了。
它的名字,叫馬齒莧。
平時我們所見的多肉,多是肉乎乎的。馬齒莧科類的,也有長得粉嫩的。唯有這種馬齒莧,根粗葉厚,葉綠淡紅,在鄉村里隨處可見,挨著地面野蠻生長。
它有清熱解毒之效,能做中藥。新鮮的馬齒莧,將其焯過熱水,再加蒜、辣椒、生抽、老抽等涼拌,滴點香油,野香四溢。
幼時在外婆家,她常常將馬齒莧焯干后,揉成細碎,用它的汁做成面皮,包成了餃子。小元寶色彩微紅,好像娃娃的臉,玩得小臉紅撲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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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后,她便時常把它們曬干,做成干菜,放在我的行李里,以備出門在外的日子里,隨時都可吃上一口家鄉的味兒。
雖然它的樣貌沒有那么好看,但是燉魚燉肉都很香,尤其是想家的時候……
雖然今天的超市里,很多菜一年四季都有得買。但我始終相信老祖宗的道理:不時不食。即使再饞某種菜,卻總想要等待到那個對的季節再吃。
或者,是因為它是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它與過往歲月扣緊在一起,在對的時節才會想起那些舊時光里的晴雨風雪。
就像春八仙,每年總要等到對應的時候,去菜場上遛一圈,回來好好品嘗那一口鮮,記住它的滋味。
因為這一口鮮,就是這個春天的味道,是這一季的春雨、春風、春日。也許明年我還會再吃一次這個菜,但已不再是這個春天,不再是今日這份心情了。
人生真的沒有那么多個下次。真的是一期一會,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