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是中國思想文化主流,前5世紀由孔子創立,脫胎自周朝禮樂傳統,以仁、恕、誠、孝為核心價值,著重君子的品德修養,強調仁與禮相輔相承,重視五倫與家族倫理,提倡教化和仁政,輕徭薄賦,抨擊暴政,力圖重建禮樂秩序,移風易俗,保國安民,富于入世理想與人文主義精神。
儒家尊崇孔子為圣人,以四書五經為經典,得孟子、荀子、董仲舒、韓愈、二程、朱熹、王陽明、顧炎武、朝鮮李退溪、日本山崎闇齋等等大儒加以發揚,歷久而猶新,對東亞政治文化與道德教育都有重大貢獻。20世紀中國內憂外患,國力衰弱,儒家普遍受到知識分子以及一般民眾的批評和唾棄,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和破壞,儒家失去可供托身的制度或組織,脫離于平民百姓的生活,僅獲新儒家等少數學者仍然獻身和發揚。現代中國人在生活經驗中,實際甚少接觸儒家價值,沒有參與儒學的機會。儒家教育沒有寄身之所,儒家價值和日常生活越來越疏遠。海外華人接觸儒家,來自書本亦遠多于來自生活經驗。現代儒家趨向學術轉型,學者著重探討儒家屬于什么形態的宗教或哲學,以及現代人怎樣才能在儒學中安身立命。學者一般推斷,儒家勢難重拾昔日光輝,但其倫理思想對東亞的文化教育以至經濟發展仍將有所貢獻。
《漢書藝文志》記載:“儒家者流,蓋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為高。”儒家初出現時聲勢微弱,起初僅是諸子百家中不甚起眼的學派,經過幾百年的發展,自百家中脫穎而出,成為中國學術思想主流和官方意識形態,逐漸滲透到專制政治的各個層面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此段說明正可代表其發展歷程。
儒家在秦代大受迫害,自漢代起卻得到朝廷獨尊,成為官學與國教,掌握文化教育與入仕之途,奠定儒家在中國歷史文化的崇高地位。在兩晉南北朝和唐代,儒家與佛、道二家并稱三教,儒學一度失去在哲理思想領域的領導地位,繼后經宋儒重新闡釋,形成理學,發展心性之學,儒家得以重振聲勢,倫理思想滲透到中國社會各個層面,并流傳到朝鮮、日本、越南、琉球等地,大受尊崇,成為東亞一大學術思想體系,在朝鮮尤其深入民心,其流布較在中國本土更為普及。
形成于春秋末期
儒家由孔子創立,在周代禮樂傳統中成長和發展。周朝禮樂的主要功能,是與上帝、鬼神交通,“事神致福”,由巫覡操作,并從宗教祭祀擴展到社會倫理的領域,以德行解釋禮樂,以“德”為核心而建構人間秩序與禮的秩序;但祭祀仍是禮樂的核心,禮樂由巫覡設計和執行。春秋時代,“儒”者亦精通宗教禮儀,替人主持祭祀儀式,以此為業,世代相傳,與巫祝相似。春秋后期,周朝政治社會制度崩壞,貴族紛紛違反禮樂秩序,封建禮制分崩離析,周天子地位低落,無力挽救。孔子是禮學專家,與弟子都曾主持儀式,對當時已敗壞的禮樂極為不滿,決心從內部改造禮樂傳統,為舊有禮樂注入活力,重新樹立其意義,恢復秩序,提倡“君子儒”,從禮樂專家轉型為知識人,提升了“儒”者的思想地位,形成“儒家”,“儒”成為學者的同義詞。孔子自視為周朝文化的守護者,崇拜制禮作樂的周公,要加以效法,尋求禮樂的根本,主張禮樂必須以“仁”為精神核心,仁與禮互相支援互相制約,從哲學角度重新闡釋禮樂,標志著儒家精神的開端,使儒家的人文主義超越了巫的傳統。
孔子是貴族后人,生于保存了周朝文化禮樂的魯國,為人好學,學識淵博,精通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曾擔任下層官吏,管理倉庫與畜牧,從事教學,著重德行修養,50多歲時成為魯國中都宰,升任司空與大司寇,但他不滿魯國當權的季氏三家,于是離開魯國,游說其他國君采用其學說,帶同弟子,周游列國13年,“知其不可為而為”,名揚四方;67歲時返回故鄉,整理經書與傳授門人。傳說孔子有弟子3000人,精通六藝的有72位。孔子提倡學以成人,自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相信上古圣王堯舜時是大同時代,繼承周代的政治思想,認為為政者必須有美德,把禮的根源由“天”改為內求于“心”,以“仁”為禮之本,仁內而禮外,仁是禮的精神內核,而禮則是仁的載體,使仁的精神得以顯現。孔子深信自己受命于天,天命要他承擔起領導精神世界的大任,傳“道”于天下,他也毅然以此自任,雖失敗于政治改革,卻誨人不倦,激勵許多追隨者,使人心悅誠,沒有實現儒家內圣外王的最高理想,卻受尊為至圣先師,“圣之時者”。
戰國至秦代
孔子弟子中,顏回、曾參、子貢、子夏最為熱忱,身后弟子分為八派。孔子孫孔伋(子思)的再傳弟子孟子,主張仁政和王道,自視為王者之師,指出真君子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儒者是衛道之士,道德模范。孟子又批評當時墨家和楊朱的主張,主張重義尚公,為政者應以身作則,廣施仁義,實行王道,以民為本:“民為貴,社禝次之,君為輕”。孟子相信人性本善,能透過自己的努力臻于完美,人人都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可以培養成仁、義、禮、智四種美德,稱為“四端”。人能充分認識“心”,就能了解本性,進一步認識“天”。荀子是齊國稷下學者中最出色的一位,以博學雄辯著稱,傾向現實主義,認為孟子人性本善之說過于天真樂觀,忽略了禮法穩定社會的作用。他強調人性本惡,心卻有認知功能,人們自我約束,按禮法行事,并接受教育,就能成為有德之人。他亦提倡仁政和王道,人要學習經書典籍,以及官府的法規,傾向權威主義,與法家學說有相通之處,其弟子韓非和李斯,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但荀子仍被尊為儒者的典范。孟、荀二子深化和開拓了儒家思想,充分詮釋孔子的人性論與天道觀。
戰國時代后期,法家與儒家針鋒相對,法家批評儒家的仁政,譬喻為慈母的溺愛,導致姑息養奸,縱民為患。秦始皇厲行法治,視儒家為敵人,下令焚毀經書,坑殺儒者,即“焚書坑儒”。
漢代
西漢初年,黃老道家學說盛行,儒家亦加入了漢朝,儒生叔孫通為漢高祖制訂朝儀,陸賈和賈誼等少數幾位儒生亦提出政見。漢武帝時,儒家開始廣泛影響官員,漢武帝氣質上是個法家式的暴君,卻接受丞相公孫弘獨尊儒術的建議,使儒家成為官方意識形態,五經成為學術與教育的核心。前136年,漢武帝設立五經博士,前124年,挑選50名“博士弟子”,創立太學,到前8年,太學生多達3000人,每年有約100名儒生通過考核成為官員,儒生開始掌管朝廷禮制。西漢后期,儒家改革宗廟、郊祀等國家祭祀,滲透到公卿階層,使儒教國教化。58年,所有官學都祭祀孔子,175年,學者討論后,官方頒布五經的正式版本,刻于石碑,在洛陽豎立。東漢后期,全國士人都曾研習儒家經典,官學定期舉行祭孔大典,孔子受奉若神明,孔廟遍布全國兩千多個縣。漢末宦官專木又,激起太學生的激烈抗議,朝廷加以高壓,169年監禁和流放數千名太學生及同情他們的官員。
漢代儒家建基于天人感應之說,不太重視孔孟的心性論,忽略內圣而著重外王,有時表現為一種利祿之途。漢代儒學代表人物是董仲舒,特別著重《春秋》經,堅持道德理想主義,主張“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他肯定君主的無比權力,也設法防止君權超越一定的范圍。他提出天人相應的理論,一年4季、12個月、366天,與人的4肢、12節(每肢3節)、366骨是相應的。天人相應的形而上學,引申出天人感應的信念,把儒家倫理與宇宙觀結合。其災異說認為,旱災地震、日蝕彗星,以至婦人生須,一切不尋常的自然現象,都是上天對統治者的警告。這種天人感應說成為儒家遏制皇權的手段。董仲舒屬今文經學派,今文經以漢代通行的隸書書寫,熱衷探索經書中的“微言大義”。漢代古文經學的態度則較理性,古文經以先秦篆書書寫,代表學者有揚雄,他模仿《論語》和《易經》,著有《法言》與《太玄》。
魏晉至唐代
魏晉時期政治動亂,外族入侵,佛道二教興起流傳,受道家思想影響的士人,反對周、孔名教,之后佛教長期支配中國的思想界與民間信仰,形成三教鼎立,互相抗衡的局面,儒家一度失去獨尊地位,經學大受沖擊。但儒家仍是主流的政治與倫理思想,魏晉玄學代表人物王弼認為,孔子對“道”的體會超過老子;北魏等胡人政權漢化時,亦會儒家化;禮學得到朝廷重視,切實推行。南北朝后期及唐代,朝廷一再下詔辯論三教優劣,儒家被視為“治世”之教,與修心的佛教與養生的道教并列。唐代儒學復興,官方編定《五經正義》,總結漢、魏以來的經學,門第貴族以禮法維系,儒家三禮之學較為盛行,儒家禮儀貫徹于帝國行政,包括《唐律》的編纂,建立科舉制度,精通經學成為出仕條件,從此士人思想深受儒家體系影響。唐代的哲學思想,卻仍為佛教所壟斷,《中庸》和《易傳》等具有形而上學意義的儒家經典,也受僧人道士注意。李翱撰有《復性書》,韓愈則提出道統問題,排斥佛教,力求復興儒學。為了回應佛道二教的挑戰,儒家開始重新解釋古典的儒學。
宋元
宋代理學受佛學影響而形成,拓展了先秦儒家傳統。宋代許多名臣與士大夫,如胡瑗、孫復、范仲淹、王安石、歐陽修、蘇軾、司馬光、邵雍,都有功于復興儒家。當中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朱熹五人,整合個人修身、道德倫理、形而上學與歷史哲學,使儒學恢復生機,傳承了儒家道統,稱為理學。周敦頤詮釋道教的太極圖,建立天地人三才觀,人要贊育天地之化;他認為天道寂然不動,圣人亦常處寂靜,又感通萬物,洞察入微。張載所撰《西銘》,傳揚民胞物與的信念,成為理學信念的宣言:“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指出“理一分殊”,氣把人與天地萬物結合在一起。程顥強調天人相感相應,“仁者渾然與物同體”,天理普遍存在于萬物與人性之中,人心誠敬,即可得凈化。程頤進一步提出“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在修身之道強調“格物”,并不獨尊“心”的重要性。
南宋朱熹追隨程頤的理學,確立了身后數百年儒學的面貌,影響不限于中國,擴及朝鮮與日本。朱熹定出《大學》、《論語》、《孟子》、《中庸》的次序,稱之為四書,置于五經之上,綜合加以注釋。他追尊北宋諸子為孔孟道統的繼承人,主張格物,以心去探知事物根本之理,以實現“仁”;人要涵養誠敬之心,也要求致廣博之知。他在江西重建白鹿洞書院,教學內容包括讀書、靜坐、禮儀、書法、算術等等,成為后世東亞各地書院的模范。與朱熹同時代的大儒陸九淵,思想本于《孟子》,主張“立乎其大”,強調與宇宙渾然一體的直觀體會,“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批評朱熹格物之說支離破碎,曾與朱熹在鵝湖寺辯論,其心學及后在明代與日本德川幕府一度發揚光大。
元朝首創以四書為科舉考試的主要內容。部分儒生出仕于異族王朝,朝廷首席學者許衡引進和簡化了朱子學,親自教授蒙古王室子弟;部分儒生則不愿出仕,劉因重視格物而不廢心學,吳澄則嘗試調和朱陸異同。
明代
明朝是君主專制和中央集權的高峰,儒家在政治高壓下另覓出路,轉向擴大民間社會的空間。有志濟世的儒生,許多放棄“得君行道”的方法,轉而采用“移風易俗”的路線,避開政治,說教對象不是朝廷而是社會,轉向民間開拓新空間,找到安全的思想新出路。明代首位大儒是薛瑄,他緊隨朱子學,又格外重視修心養性;吳與弼和陳獻章都有功于儒學,指出學習不單為科舉考試,而是為明心見性,為王陽明學說奠基。王陽明是朱熹以后影響最大的儒者,發展了陸九淵的心學,批評朱子后學過分著重文字細節。他主張知行合一,道德教育植根于“心之本體”,又叫“良知”,即人人皆有的良心,胸懷天地的人,不忘惻隱之心。王陽明主張良知是人人都具有的,把決定是非之權暗中從朝廷還給每一個人,有抵抗專制的意義,陽明學末流亦傾向不談政治。王陽明后學著名的有王畿、李贄,其道德樂觀主義在明末則受到劉宗周等儒者的批評。
清代
清代中國的儒家化達到頂點。清朝把儒學轉變成政治意識形態,把詮釋儒學最后真義視作帝王特權,通過文字獄消磨儒生精力。清初,劉宗周弟子黃宗羲編撰《明儒學案》,顧炎武專長于制度史、音韻學與古籍研究,被尊為樸學巨擘;王夫之對形而上學、史學與經籍有詳細著述,當時不為士大夫所知,卻是儒學史上最有創意的思想家。清朝屢興文字獄,使儒家在經學考證中求逃避;顧炎武的古籍整理,在18世紀也激發起儒者投身樸學,專致于考據語義與版本。其中戴震是最具哲學思想的考據學家,撰有《孟子字義疏證》抨擊宋學,并參與編纂《四庫全書》。
晚清以來,中國變局前所未有,儒家的中心地位動搖,儒家秩序開始解體。為了救亡圖存,甲午戰爭以后,儒家開始發現西方思想與制度,是中國求富強必須借鑒的。今文派的公羊改制說和古文派的融通中西學說,都通過西方的觀念和價值,重新闡明儒學的現代意義,擴大儒學系統。今文經學家康有為、古文經學家章太炎、劉師培,都批評儒家政教禮俗的流弊,希望發揮儒家的原始精神,提出抑制君權而保障民權,興辦學會(如康有為的強學會),并重視個人自主,自由平等,希望擴大民間社會及個人的功能,使之從政府的壓制中解放出來。1905年,清朝廢除科舉,割斷儒學與利益分配的聯系,儒家失去制度上的支持,只能以文化傳統的余緒,綿延下去。
現代中國
20世紀儒家已沒有制度可供托身,儒學出現嚴重危機。清末民初,中國一再失敗,知識分子開始相信中國文化已經崩壞,儒家也受到猛烈抨擊,被認為是罪魁禍首,應為專制落后、貧窮疾病,以至裹小腳等各種弊病負責。辛亥革命之后,儒家建制迅速崩潰,儒學失去具體的托身之所,捍衛儒家思想的人,結果也是摧毀了儒家思想。袁世凱把儒家封為“國教”,使他登極的野心合法化,嚴重打擊儒家聲譽;孫傳芳、張宗昌等軍閥為了抬高自己的聲望,也提倡儒家,進一步挫傷中國人對儒家的認同,儒家文化象征受濫用,使知識分子對儒家更為絕望。儒家在新文化運動中首當其沖,成為反傳統的主要對象,被視為民主和科學的敵人。隨著新式學堂取代科舉,儒家經典越來越沒有人讀。民國初年,中小學堂的修身和國文課程,仍采用經訓和孔子言行;五四運動以后,教育界主流視讀經為大忌,教育內容中,儒家思想所占比重越來越輕,以至完全消失。一般人平時接觸不到儒家,耳濡目染的也多是批評,儒家源泉在社群中有枯竭之象。1920年代以來,反孔運動與民族主義結合,多次涌現,儒家傳統的衰敗無可避免。
20世紀后半葉,由于中共發動批林批孔運動等政治運動,儒家文化在中國大陸遭到大規模損害,儒學在中國大陸處于沉寂狀態。
21世紀開始,中國大陸對儒家的論述日漸增多,在學術思想界出現了“大陸新儒家”群體,推動儒家復興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