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0日上午,北京、浙江幾位重量級的考古專家站在臨安市政府大院里——確切說,是造了沒多久就緊急停工的市政府停車場邊上。
“這么多年來,作為臨安的一個中心地域,而且在我們市政府大院,下面的這些建筑居然沒被破壞掉,這是出人意料的。”浙江省文物局副局長鄭建華有點興奮。
如果你關注了5月份錢江晚報兩次連續報道,或許對這個重大考古發現有點印象。我們先簡要提一下:今年3月,杭州臨安市政府大院內一處停車場決定改建,但施工沒幾天就發現了“問題”,4月7日開始,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與臨安市文物保護管理所組成考古隊聯合對這里進行了搶救性考古發掘。地下3米處,一個方磚鋪地的大型建筑基址,被部分揭露了出來。

晚期遺跡:柱礎石。
現場,我們看到了近期發掘的新證據:一塊建筑用磚上模印有“大唐”的字樣,這個“大房子”的年代,屬晚唐五代吳越國遺存已經沒有問題。


此次出土的建筑構件有石柱礎、陶脊獸和多種規格的方磚、長方磚、板瓦、筒瓦等,部分磚模印“大唐”、“官用”、“上”等文字。
但這個建筑究竟是什么,成為現在的最大疑點。因為它所在的地方非常特殊,旁邊是“太廟山”,五代十國此山被稱“茅山”。臨安縣志記載:臨安縣衙在明代遷址至太廟山。那么,這里是衙門嗎?另一條線索更加直接:史料記載,公元894年,唐昭宗封錢镠為太府少卿,并“賜第茅山”。這個1000多年前的建筑遺存,跟吳越國王錢镠有關嗎?
“是什么”之外,還有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需要解決。目前遺址揭露面積并不大,考古證據還不充分,它又處于市政府大院里,考古工作還能繼續開展嗎?這是專家重點討論的兩個問題。
(一)是什么——衙門?衣錦軍?下宮?
這是一個高規格的建筑,確鑿無疑。
“和臨安地區其他吳越國建筑遺存相比較,我們發現的柱礎石規格是目前已發現的吳越國建筑遺存中最大的,建筑規制較高,所用的墁地方磚的尺寸與吳越國時期的功臣寺遺址相近。”這次考古發掘的領隊、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王征宇說。
此前,參與發掘的專家分析,這個建筑的形制、規格都極高,部分建筑構建十分稀缺,基本可以排除民用,比較可能是古代的行政機構辦公場所——衙門。

“大缸”的用途現在還沒法知道。
但昨天,浙江省博物館歷史文物部主任、我們很熟悉的當年雷峰塔遺址考古發掘領隊黎毓馨提到了另一個可能:衣錦軍。
什么意思?軍是當時非常重要的建制,后來演化為類似于縣一級的行政區塊的辦公場所。有記載證實,衣錦軍的前身為衣錦城,是錢镠負責督建并駐兵的地方。
為了讓我們搞清楚,王征宇也展示了一條“衣錦軍”歷史演變的時間軸:
光化二年(899),敕升安眾營為衣錦營;
天復元年(901),升衣錦營為衣錦城;
天佑四年(907),升衣錦城為衣錦軍。
北宋太平興國四年(979),改衣錦軍為順化軍。次年廢,并恢復臨安縣名。
黎毓馨在浙博館藏的“二王手澤”中發現了一條線索:“二王手澤”提到“衣錦興國軍”。(注:錢俶的手卷名叫《草書手簡(并鐵券圖式及宋元明清名賢題跋)》),與現藏于浙江省博物館的一級藏品——五代吳越王錢镠、錢俶《批牘合卷》(錢镠和錢俶的手批文書遺跡)原是一卷,歷史上合稱為“二王手澤”)。
不過,從北京趕來的著名學者、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秦大樹卻有另一種觀點。
“衣錦營、衣錦軍,都是從城址的角度來說。我認為,無論是作為一個行宮,還是作為軍,與陵區建得那么近,是有問題的。我覺得會不會是下宮。”
普及一下何為下宮。由于帝王謁陵的需要,在陵園內設立了祭享殿堂,稱為上宮;同時陵外設置齋戒、駐蹕用的下宮。
錢王陵就在市政府貼隔壁,記者查了下百度地圖直線距離只有350米,確實怪怪的。
細心的秦教授在現場展示的一大堆破碎瓷片里,發現了線索。

“從出土的東西來說,有些東西,跟下宮的性質相似,比如三彩的小瓶子。另外還有供碗,我們說孔明碗其實就是供碗,這個也是祭祀、供奉用的東西。在這個地方出現,可能跟下宮的性質也有一定關系。”

此次出土的瓷器以青瓷和青花瓷為主,青瓷以越窯、龍泉窯為主,另外還有景德鎮窯青白瓷、建窯系黒釉瓷等。器形有碗、盞、盤、瓶、壺、燈等。

此次出土銅錢有開元通寶、元豐通寶、祥符通寶、政和通寶、紹興元寶、景定元寶等。

晚期遺跡:柱礎石及磚遺跡。
看來,一切還沒有定論。
“我們的考古工作,現在是一個開始。”專家組組長,也是遠道而來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朱巖石認為,對它具體的性質,由于目前考古工作的資料和證據還不足,無法下定論這是什么樣的建筑群。“但作為一個縣城的建筑,無論是建材、技術,都是非常高的一個規格。所以可能要往更高規格的建筑群去考慮。”
因此,對于“是什么”這個問題,專家組最后給出的建議里,第一條是這樣的——
該遺址建筑技術和規格較高,具有重要歷史文化價值。自唐末五代至宋代,文化層及其出土遺物豐富。作為臨安市中心區的考古遺跡是迄今難得的發現,對現有遺跡的初步判斷也比較合理。
(二)怎么辦——增加發掘面積,建議市政府考慮另行選址
再說接下來怎么辦的問題。在這點上,專家們的建議一致:增加發掘面積。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書記沈岳明認為,如果有條件的話,最好能把這個比較大的基址完整地揭露出來,“它保存得這么好,將來如果揭露出來,可看性也是比較強的。而且現在建筑的形制,又是晚唐五代,又跟錢氏有關,將來展示的可看性、重要性都很高。”
在擴大發掘面積的同時,鄭建華從長遠角度,特別提到了一個建議:大遺址。
“從考古的角度,我推薦從大遺址的角度來考慮考古工作和保護工程。城市規劃調整,與這一塊文物的保護規劃緊密結合。通俗的說,就是和錢王陵等等相結合,不管是橫向還是縱向,彼此一定是有關的。還有后續保護的問題,怎么合理應用,怎么安排展示利用方式。再遠一點,是不是要考慮建設考古遺址公園,因為這兒可能屬于我們臨安的一個歷史文化區。”
因此,專家組的建議是這樣的:建議下一步考古工作對基址進行科學地解剖,增加發掘面積及位置,了解建筑群組大的格局和性質。在太廟山南部進行更大范圍地調查和勘探,與臨安發現的其他吳越國遺存做更深入的比較研究。

晚期遺跡:墻。
朱巖石還提到一個接下來的發掘方向:既做細節,也做大格局。
細節是什么?
“地層第七層下壓的東西,時代是怎么樣的?我們要把夯土里面的包含物想盡辦法地多獲取,把它的時代卡定下來。到底是五代,還是到晚唐?因為我們看到了‘大唐’的磚,那么這些磚是從其他地方拿過來再利用,還是就在原來的位置?這些我們要拿出證據來,我們所有的東西從遺物到遺跡,從建筑技術到建筑時代的銜接,都需要說出沒有任何懷疑的考古證據。”
這就是破案一般的考古工作最艱難,也最迷人的地方。
那么,如果要擴大發掘面積,臨安市政府要不要搬遷?
我們來看一下專家組最后一條建議——
市政府可考慮另行選址建設,以便從文化遺產更高層次利用的角度,保護和利用好這一文化遺產資源,促進基于晚唐五代吳越國歷史資源的城市文化發展。
錢報記者也會繼續關注后續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