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腔『曹楊』
看戲就是看角兒,因為戲就在角兒身上。但作為角兒就是重在創造角色,把人物真正演活了,甚至演成“活諸葛”“活六郎”“活趙云”,觀眾方可得到美的薰陶,從而被“粉絲”青睞,稱他們是蘭州的“把式”。這是民間“觀演”關系中很自然的普遍規律。
戲曲藝術創造角色的內在動因必須是通過“五功四法”及絕技絕活最終使劇中人物生動活鮮的立在舞臺上,而并非只見表演技巧的外象而走失對劇情中人物的靈魂刻畫。一些秦腔演員總是將“手、眼、身、發、步”“唱、念、做、打”的具體功法與所飾演劇中人物的成立不能有機地結合起來,是故他(她)就還不能稱作是角兒、“把式”。當下,各地院團在努力傳承戲曲藝術的頻繁演出中,這種創造角色的最高旨歸依然有必要時時提醒。演員從復制角色到創造角色的實踐是辛苦、漫長的,但只有在這種提升中方可真正明白藝術追索的意義與其精髓所在。這里,我們以蘭州秦腔須生名家張安學飾演《曹操與楊修》中的楊修為例,進一步談談演員創作角色的重要性。
安學13歲就開始學戲當演員,工須生行當,那時候就有了“當演員就是演角色”的概念,雖然是一種朦朦朧朧的認知,但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了現在。他飾演過《殺廟》《毒皇子》《出棠邑》《絕龍嶺》之類須生行的許多傳統劇目,對于秦腔舞臺上的角色創造體會是一種斷斷續續的理解,缺少現代的文化目光。至今從藝40余年,經歷了不少的成敗得失,如何才能完成好角色的創造——“這是秦腔演員的最高任務”,他說他在秦腔《曹操與楊修》的創演過程中才有了真切理解。
將20多年前在中國戲曲舞臺上不同凡響的京劇《曹操與楊修》移植成秦腔,他飾演楊修,是一次難得的實踐機會。當秦腔的“曹楊”面世,在蘭州、北京、西安、上海等地演出獲得成功時,他反視自己,要演劇中人物,必須要讀懂劇本,理解、研究楊修這個古代知識分子。“以前我們當演員的大多喜歡讓老師言傳身授,但在理解角色、理解人物上不太愛下功夫,抄寫臺詞也只是記錄自己的,而不管對方人物的言談舉動,因此在角色的創造上缺少自己對飾演人物牢靠的認識基礎”。安學認為要演好楊修,不僅要讀透楊修的一切,還要讀懂讀透曹操其人,否則你的楊修其人難以塑造成功。兩個人物都是智者,但曹操不同于楊修,曹操也不同于以往戲劇舞臺上的白臉曹操。從京劇“曹楊”到秦腔的“曹楊”,必須要把握好“移植”的“度”,這就是再創造,“秦腔的角色創造”就在其中。從秦腔“曹楊”整體與局部的反復琢磨和對“人”對“劇”的全面認識,非常有益于演員自己對楊修這一新人物形象的秦腔化。
每個秦腔演員面對自己的角色都有自己的表演經,而他面對楊修這一角色,既不追求“一腔定太平”用激昂有力的聲腔征服觀眾,也不想以“絕招”強化、夸張楊修的外部情態動作取勝;“我盡量把握和表現楊修這一聰明絕頂的文人與曹操權勢性格的沖撞所掀起的一浪高過一浪的情感波瀾,從而打動臺下的觀眾”。安學在全劇的表演中始終注重的是要善于表現楊修的心靈世界,塑造人物的情感要有濃度切忌清淡,表現人物的動態要有分寸切忌漂浮,刻畫人物的意愿要有深度切忌淺薄。
這出戲是以曹操的“三殺”構成全劇的主要矛盾沖突的。這三次“殺”看似曹操主導,但步步逼使楊修層層披露自己的行為動機與情感態勢。“以前我演韓琪、武員、聞太師、漢獻帝的成形的套路和演技基本上無法套用”,演“曹楊”,這就要從“手、眼、身、發、步”到“唱、念、做、舞”均要按楊修的表演需要重新整合,楊修情感的濃度、動作的分寸和意愿的深刻,正是在這“三殺”中表現出來,并達到一種角色有序的情緒組合,這才能立出楊修之“象”,盡達楊修之“意”。
導演選中張安學飾演楊修,不只是看到他的外形瘦削扮相較為清秀,也不止是因為他耍小髯口、提袍甩袖動作比較漂亮蕭灑,更重要的是安學的唱腔咬字清晰、發音有厚度、秦腔韻味綿長具有引動觀眾情緒的感染力,這正是他從藝40年來積蓄下來的表演專長,是他的優勢,正好在塑造秦腔楊修上有了用武之地,特別是在“三殺”的沖突過程中發揮了秦腔唱段的作用。而秦腔道白準確、自如的運用,也是創造“這一個”楊修形象的重要手段。尤其是最后一場戲,楊修走向刑場,與曹操拾級而上,依然與權勢人物說著心里話進行最后的性格較量。至此,角色人物有血有肉有了情感的總暴發,從而凸現于舞臺之上。觀眾看到,楊修智慧超群卻又恃才自傲、聰明而又不肯藏拙的雙重性格同樣造成了他“身死因才誤”的命運悲劇。
戲曲的功法技巧及對戲文的靈性與塑造舞臺鮮活人物形象是統一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者絕對不可偏廢。這是角兒、“把式”長期反復探索到的真知經驗。演戲演到最后就是在演文化。在今天的文化環境中,秦腔演員要成為廣大觀眾認可的戲曲名家,攀登表演高峰,真應該記住前輩們說過這樣的話:“三形,六勁兒,心已八,無意則十”。此言大致意思是說,把角色演得像了,只能得三分;相亮住、動作準、臺詞道白都有動道了,這才得六分;用了心動了情,就能得八分;從容灑脫、收放自如即無意,達到這種沒有表演的表演境界,才能得到滿分。這恐怕就是以秦腔演角色、創造人物的自然之道和藝術旨歸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