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民族性”,往往使人聯想起一連串仿佛是客觀存在的對應物。

具體到近代美術史的寫作,首先引起我注意的一本書是傅抱石(1904-1965)的《中國繪畫變遷史綱》。這本書1931年由上海南京書店出版,但它最早完成于1929年,是傅抱石在江西省立第一師范學校(1914年創辦,現南昌師范學校)任教時的講義。此書很難稱得上是一本嚴格的學術著作,但隨處可見的是年輕作者激昂的民族情緒。對于中國很少有人關心本國美術史的狀況,他寫道:
“好比你床上枕頭底下的鈔票,隔壁老二比你清楚多了。……老二清楚固是清楚,但老二是有力量注意,是有力量侵略的呵!……隔壁老二雖多,日本是最厲害的一個!
“我們都是中華民國的老大哥,低頭去問隔壁的老二是丟丑!是自殺!我們應當平心靜氣地去檢查自己的物件,和照顧自己的物件……試看關于中國繪畫的書籍有多少?研究者又有多少?在中國的地位怎樣?中國人對于研究者的態度又怎樣?這一切都是使人哭的材料!至少:我們須自己起來擔任這重要而又被詛咒的擔子。只要不糟蹋自己的天才,努力學問品格的修研,死心塌地去鉆之研之,其結果,最低限度也要比隔壁老二強一點。”

在這段話里包含這樣一個前提:中國繪畫是與中華民族聯系在一起的。正是基于這樣的立場,傅抱石建構了他自己對中國繪畫變遷史,其實也是中國繪畫民族性的想象。他認為構成中國繪畫要素的不在繪畫本身,而在“人品”、“學問”、“天才”三項,然真正能體現這三項的只有南宗文人畫,于是一部中國繪畫演變史實際上就成了一部南宗繪畫的演變史。初看上去,這與董其昌以來建立的品評體系沒有多大差別,但細一追究,便可發現傅抱石在對“南北宗”進行重構時明顯加上了自己時代的邏輯。他把中國歷史上的繪畫,分成是“在朝的”(北宗)和“在野的”(南宗)兩種對立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