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哪種動物和人混得最慘,驢大概是無可爭議的第一。
形容人倔強叫“驢犟”,享別人現成的叫“馬打江山驢坐殿”,就連老了拉不動磨了,殺的也不是馬和牛,是驢。然后你再想想,和驢有關的詞是不是多和“蠢”關聯在一起?再想想,阿膠是什么做的?
低頭干活的驢,莫名背上這么多惡名,有一個萬惡之“元”——柳宗元。柳宗元不喜歡“驢”到了什么程度呢?他要專門寫段子來貶低驢:
“噫!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驢呀驢,你看你外表還挺龐大的,聲音也挺宏亮的,好像是挺有能耐的,你要不是太自傲,天天在那里叫,把自己所有本領都亮出來,老虎那么多疑,也不敢吃你啊。如今像這樣的下場,可悲啊!
柳宗元這一段話,把驢說成了是除了叫喚啥也不會的動物。所幸驢聽不懂,不然為人類出了這么多力的驢肯定不樂意。順帶一提,這段文字叫做《黔之驢》,成語“黔驢技窮”正是它的濃縮版。
但是,雖然驢不會說話,但依然有文人不同意柳宗元這一派的觀點,硬是要把驢包裝成具有文人仙氣的動物,有且只有一種用途:坐騎。
據說李白失意時曾騎驢游華陰縣,縣宰認不得他,他也不報姓名,只說“曾令龍巾拭吐,御手調羹,力士脫靴,貴妃捧硯。天子殿前尚容走馬,華陰道上不許騎驢?”
縣官腦中一檢索,再一對比騎驢之人的外貌,這才認出是李白,趕忙恭敬請他通過。無獨有偶,杜甫晚年也是騎驢,只不過和李白的狂傲張揚相比起來,他騎驢要比較悲慘。
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眾人皆知杜甫晚年悲慘,這首詩更是道盡了一個才華橫溢的天才,天天騎驢上街乞討的悲涼畫面,而且還這樣的生活,長達十三年。
陸游也是我們很熟悉的一位詩人了,同樣是晚年,雖然經濟上比杜甫好點,但是他依然心中郁郁不得志,從抗金前線撤回成都的途中,他就寫了一句“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從這以后,詩人騎驢,騎驢代表歸隱,似乎成了一個定式。許多文人紛紛效仿,騎驢出行或者開始在畫作和詩作中,反復提及驢。
而這之中最著名的應該就是唐昭宗宰相鄭綮了。先來看一段寫他的“驢段子”:
“唐相國鄭綮,雖有詩名,本無廊廟之望……或曰:‘相國近有新詩否?’對曰:‘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背上,此處何以得之?’蓋言平生苦心也”——《北夢瑣言》卷七
鄭綮將驢、騎驢詩人、騎驢作詩納入一體“灞橋風雪”“灞橋驢背”,這些我們比較熟悉的典故也是由此而出。詩人騎驢的形象也被固定下來。
按現代人的理解,應該和柳宗元差不多,驢又矮,叫聲也不好聽,看起來還蠢蠢的,怎么不騎馬呢?那多威風啊!
這是因為,馬作為一種戰略資源甚至是身份象征,在古代是珍貴的。以大部分文人的收入,很難買得起一匹馬。
舉個小例子,西漢建國之初,民間飽受戰火侵擾,經濟蕭條。皇室想要搞點儀式,找幾匹顏色相同的馬做禮儀馬車,找遍全國也竟然都沒有找到四匹顏色一樣的馬。這時候你要是騎馬寫詩……
中國古代文人的出世,“失意”與“不得志”似乎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而驢身形瘦小,任勞任怨,走起路來看著病懨懨的,正好和文人失意的氣質相吻合,于是他們就成了天造地設的伴侶。
而且,從動物能力上來說,驢本身走速度就比較慢,性格比較溫順,好馴服。如果說學習騎馬是C1駕照,那騎驢大概只有C2駕照的難度,對于文人而言,是再合適不過的代步工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