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巷的盡頭,似乎飄散著古街淡淡的煙火,行人悠閑走過,把恍惚的記憶,遺落在時光里。6月底,《工人日報》記者走進江西省贛南黎川縣,探尋明清古城老街的文化魅力。街上商販叫賣,閣樓文人品茗對弈,在這里,依稀能看見那段歷史的模樣。
如今,光陰流轉,昔日的繁華換了天地,許多民間傳統文化技藝在輾轉間流離,甚至近乎失傳。年輕一代奔赴他鄉,老一輩的手工藝人堅守于此,滄桑而凄美。
夢回古韻之都
站在黎河大橋上遠眺,一邊是嶄新繁華的現代都市,一邊是古色古香的明清老街,讓人恍若隔世。踱下橋頭,便是老街入口。因年代久遠,街面的青石板有些已松動,踩在上面便會“咯咯”作響。兩邊的老字號店鋪和古宅,隨著街道綿亙數里,望不到盡頭。
越往深走,老街的歷史氣息便越濃。清早,沿街的早餐店往外冒著熱氣,氤氳在薄薄的晨陽里,一批又一批饑腸餓肚的覓食者循著味道趕來。除卻吆喝聲,老街的小巷弄里,時常還會飄出清脆而沉穩的敲打聲,那是老手工藝人干活傳出的聲音。
老街始建于南宋,繁盛于明清,但老街的名氣不僅僅是因為“年紀大”,也因為“有資歷”。中國“章回小說第一人”、現代著名文學家張恨水曾居住于黎灘河畔,如今他的舊居已被還原修繕;李氏族人為紀念明代名臣李泰,在老街建造了李氏家廟,如今已成為展示黎川民俗文化的博物館;梁家大廳曾是黎川蘇區縣委的辦公場地,毛澤民、彭德懷、邵式平、方志純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曾經在這里指揮過紅軍浴血奮戰,如今正在改造為紅色旅游地……
盡管歷經多年風雨,老街的朱門大院不少已經凋零殘破,但世人仍能從中領略到明清建筑藝術的風采。
釘秤手藝曾是“金飯碗”
殘破的老宅可以修繕保護,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老街深處傳承數百上千年的傳統手工藝卻面臨無人問津、無人繼承甚至消失的尷尬境地。
在黎川,說起手工秤,就繞不開萬賢勇這個名字。1938年,因為戰亂,萬賢勇的父親從南昌遷居至黎川。
“在戰亂年代,我父親靠著釘秤這門手藝娶了媳婦成了家,還把我們7個兄弟姐妹養大成人。”聊起家族的手藝,萬賢勇臉上滿是得意。為了過上好日子,初中畢業后,萬賢勇便繼承了父親的技藝。據他介紹,過去老街只有陳、張、萬、諶四戶人家掌握了釘秤這門手藝,當時的規矩是手藝只傳兒子,不傳外人。
“我學手藝那會,剛好趕上改革開放,手工秤的需求猛增,我們一天做到晚都還供不應求,經常還要加夜班。”萬賢勇清楚地記得,當時一般干部職工的月收入才50元,而他們一個人做秤的月收入便可達200多元,這也讓他明白了釘秤這門手藝是“金飯碗”。
可惜好景不長,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隨著電子秤的推廣使用,手工秤的銷量便開始走下坡路,靠做秤這門手藝,萬賢勇只能勉強維持一家大小的生活。
“2006年開始,這種情況更加糟糕,我做的秤一天一把都賣不出去,為了生存我不得不在一家公司做起了保安,釘秤這門手藝也擱到了一邊。”萬賢勇臉上的神色有些黯然,如今釘秤已經成了他的副業,只是有時一些熟悉的老客戶及愛好收藏的找上門來,他才利用晚上和節假日為他們制作手工秤。
“又是累活,又沒有錢賺,年輕人當然不愿意學。”萬賢勇說,就算現在手藝可以傳外人,也找不到愿意學的人了。
彈棉花手藝面臨失傳
年逾花甲的蘆龍柯也在為自己的手藝找不到人繼承而發愁。
彈、壓、牽紗和擂,這是彈棉花的四道工序,在蘆龍柯看來,就和吃飯睡覺差不多,早就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工序簡單,卻是一門易學難精的功夫活。”從13歲開始,蘆龍柯便跟姐夫做學徒彈棉花,不知不覺已是53年,如今自己的兩鬢和棉花一樣白。
“1967年那會兒,我剛學會彈棉花這門手藝,家里人卻讓我去參軍。退伍后,我被分配到縣副食品公司,當上了國營企業的一名職工,一直到1994年下崗。”蘆龍柯回憶,在縣副食品公司上班那段時間里,碰上成婚嫁女,許多熟人知道他會彈棉花,便會找上門來請他幫忙,因而這門手藝他從來都沒有荒廢過。“下崗后,為了生計,我被迫重操舊業,重新揀起了彈棉花這門手藝,一直干到現在。”
據介紹,解放前老街彈棉花的店鋪有30多家,1955年成立了彈花社,最多時有50多人在社里彈棉花,蘆龍柯便是其中一員。
“現在雖然有大量的踏花被、羽絨被供應市場,但是手工彈的棉花被由于更加舒適保暖,市場需求依然較大。”特別是到了春節前后,蘆龍柯的店鋪更是門庭若市。頓了頓,蘆龍柯嘆了口氣說:“原來在彈花社一起學徒的,要么去世了,要么上了年紀彈不動了,現在老街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堅持。”
圓木師傅的堅守
工作時,老楊喜歡穿著一件白得發亮的背心,臉和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明顯,刨木刀在手中反復來回,木屑飛揚。
老楊本名楊毛仔,今年65歲,從12歲開始學做圓木到現在已經50多年了,大家都親切地喊他“老楊”。據老楊介紹,他家在老街做圓木算得上是老字號,他的爺爺解放前便在老街開有“楊弘茂木桶店”。
“據說當時‘楊弘茂木桶店’生意十分紅火,光學徒工都有五、六個,因而積攢了一些資金,供我父親讀書,所以我父親沒有做圓木匠,反而做了教書先生,教私塾、堡學。”提起這件事,老楊有些哭笑不得。原來,父親由于收不到學費,生活難以為繼,解放后,不得不又學爺爺做圓木,最后還是靠這門手藝養家糊口。1963年,12歲的老楊也開始跟著父親學做圓木。
“1968年,我被下放到社蘋鄉宏沅村,還好我當時學了一門手藝,沒有被安排種田,而是進了隊里的綜合廠,每天騎著一輛自行車走村串戶去為村民上門服務。”
“1980年,我從農村回到了縣城,沒有單位,就在老街重操舊業,做圓木一直到現在。”老楊說,現在雖然電飯煲、塑料桶、塑料盆代替了不少圓木制品,但是新的需求不斷出現,市場上飯店的飯甑、泡腳的木桶,需求量依然很大,讓他的活都接不過來,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10點多鐘。
雖然已經快70歲了,但是他的身體還十分硬朗,老楊說,只要不病倒,他便一直會干下去。
釘秤、彈棉花、做圓木、打錫、做蔑、打鐵、刨煙絲……老街里,至今還保存著數十種傳統手工藝,而掌藝者幾乎全是垂垂老者。這些在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的遺珠無人繼承,是老一輩手工藝師傅的遺憾,終究也會成為我們的遺憾。終有一天,老街深巷中傳出的敲打聲,將成為這些傳統手工藝和匠人師傅們的“絕唱”和“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