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沚書院是溫州歷史上一所影響深遠的書院,坐落于市區松臺山麓,原為北宋周行己的故居和講學之地。書院選址于“凈光山下,古西射堂之遺址,蕞然小洲,繚以勺水”,行己將其取名“浮沚”,意為身若浮萍,去留無止,愿以無止之身而處暫寓之室。在這山水環繞、清幽靜僻的“暫寓之室”,行己開始收徒講學、傳授知識,在當時“見聞最晚”的永嘉(今溫州),“邦人始知有伊洛之學”。
(一)
中國書院的制度與精神,奠定于兩宋時期,錢穆先生認為宋學精神之所寄則在書院。北宋書院大體有三類:一為地方官員出面,公眾籌資,在前代書院基礎上重建的官學延伸式書院,如石鼓書院;二為大宗族自建的家塾式書院,如華林書院;三為學者自設授學的私塾式書院,浮沚書院便為此類。
北宋初期的書院以前兩類為主,如名重一時的宋初四大書院大都是官學延伸式書院。宋初,朝廷為了征服割據政權,消耗了大量財力,除了國子監、太學外,州縣鄉之學基本處于停滯狀態。但此時百廢待興,官學教育與社會對于人才的大量需求脫節,這種狀態為書院的發展提供了契機,使書院成為代替官學的重要存在。
北宋三次興學,重在加強官學教育。雖說一時成就可觀,然均以失敗告終。同一時期,在官學之外,浮沚書院等一批注重講學和研究的私塾式書院興盛起來。
(二)
周行己(1067—1125年),字恭叔,世稱浮沚先生,祖籍瑞安縣,著有《浮沚集》等。他自幼好讀書,七歲誦經書,十余歲學屬文。十四歲其家遷往郡城永嘉,十五歲隨父宦游京師。十七歲補太學諸生,與許景衡、劉安節等并稱永嘉“元豐太學九先生”。居太學期間,行己從學于陸佃、龔原“新學”,后改從太學博士呂大臨“關學”,元祐五年(1090年)赴洛陽師事程頤,成為程門著名弟子。元祐六年登進士第,官至太學博士。大觀三年(1109年),行己罷職后回鄉授學,創建浮沚書院。
周行己學問歷經數次轉向,由荊公新學轉向關學、洛學,豐富的學問經歷讓行己既秉持包容的治學態度,又善于從所學內容中進行取舍,形成自己獨特的學術體系,從而在浮沚書院講學中體現出鮮明的個人特色。
尊道貴德,摒棄虛浮之風。周行己早年一心學習科舉時文,至二十二三歲時“讀書益見道理”,始知“圣人作書遺后世,在學而行之,非以為文也”。于是行己日學而夜思,以學行修明為世人稱道,在程門時“持身嚴苦,塊坐一室,未嘗窺牗”,保持一貫的修身之態。在書院授業中,行己確立了“知道”的為學宗旨,他說:“博于古今而不知道,謂之多聞可也,而不可謂之善學;善于辭章而不知道,謂之能文可也,而不可謂之善學。”行己努力避免“學之為士者,不知學之本”的狀況,教導學生“明吾之善以誠吾之身”,不以學文、應舉影響自己對于“道”的追求。“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所以教學也”,行己以孔子之言道明“教學”之義,以身為范,“早晚思古人之修德立行”。
兼收并蓄,不立門戶之見。周行己早年在接受洛學的同時,也受到關學、新學的影響,他將新學之代表龔原與程頤、呂大臨并稱為“能傳古道”之人。同時,行己也拋開黨派之爭,表現出對蜀學領袖蘇軾的欣賞,四庫館臣評論其學問雖出程氏,“而絕不立洛、蜀門戶之見”。在書院的教學中,行己也體現出不拘泥于一家之學的包容精神,雖為洛學門生,卻在傳授洛學“涵泳義理”之學脈的同時,又倡導關學“學以致用”之學風,在講授洛學“理”為萬物本源的思想時,又雜糅關學的“氣”說進行講解。
經世致用,推崇真才實學。周行己對實際問題頗為關注,他強調學“病乎無實,不病乎無名”,“士之學道,亦欲兼濟于時”,認為學者在修身之外,也應有兼濟天下的情懷和經世致用的才能。行己本人曾在《上皇帝書》中針對國家財政困難的問題提出解決方案,這種對于務實精神的追求,亦表現在他對于人才培養和選賢制度的觀點上。北宋時期內有太學,外有郡縣之學,但朝廷仍患人才之難,周行己認為這正是由于“養之之道有所未至”“取之之法有所未盡”。為此,行己主張改革養士、取士之法,培養德才兼備、博學多能之人,在選賢方面提出應注重對學者實務能力的考察。
(三)
周行己在浮沚書院的教學中將“尊道貴德”置于首位,體現了儒家的人文精神。儒家士人對“道”的追求分為兩個互相關聯的層面:其一,以“道”修身,完善自身人格,實現“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其二,以“道”治世,實現全社會的完善,即“齊家、治國、平天下”。對于“道”的追求是超越個體的身份、地位本身的。浮沚書院作為興起于民間而以講學和研究為主的書院,繼承了儒家早期“有教無類”和以道德育人的理念,強調人人皆應受道德洗禮,這種平民化的教育精神,展現了儒家式的人文關懷。
浮沚書院亦成為當時關洛之學在永嘉傳播的重要場所,為浙東學術之繁盛奠定堅實基礎。永嘉雖于東晉太寧元年置郡,但在北宋時期,依然是“僻遠下州”。以周行己為代表的永嘉士人利用各種機會跨越地理障礙,去接觸、聆聽關洛之學,通過創辦書院,將這些主流的思想傳播至永嘉各地,成為學術中心對學術邊緣發生作用的媒介。
浮沚書院培養了許多杰出人才,造就了永嘉學風的繁盛之景。在永嘉之學的傳承中,周行己作為繼王開祖之后,真正奠定其學派規模者,為后來的諸多學者提供了思想指引。南宋鄭伯熊、鄭伯英兄弟很大程度上繼承和發揚了周行己的學術思想,傳洛學亦兼傳關學,經陳傅良、葉適等人的發展,最終形成了與理學、心學鼎足而立的永嘉學派。
永嘉學派的集大成者葉適認為,永嘉之學“周作于前而鄭承于后”“薛經其始而陳緯其終”,學派既保留了洛學“必兢省以御物欲”的心性修養之面向,又發展出“彌綸以通世變”的經世致用之精神。永嘉學派的“步步著實,言之必使可行”的治學態度,實際上可以從周行己的求學、傳道經歷開始追溯。行己之學“啟蒙于皇佑,受業于關洛,傳播于永嘉,鼎盛于陳葉”,浮沚書院不僅成為其個人學術思想向外拓展的陣地,也成為永嘉學派精神最初的發源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