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路,原名福開森路,修筑于1907年。這條迄今已經整整110歲的老街,親歷了上海近代百年歷史上風起云涌,群雄畢至:淮海中路口的武康大樓,趙丹、鄭君里、孫道臨、秦怡都曾住過;393號是黃興故居,孫中山曾借宿過;117號是周作民故居,此外還有鄭洞國、唐紹儀、顏福慶等人的故居,以及最北走到華山路口的武康路2號,是上海絲業大王莫觴清的豪宅。

這條全長也不過一公里多點的路,兩邊都是名人,處處皆有歷史。
但是,如果武康路會說話,那么,巴金,應該是她最熟悉、最熱愛的居民之一吧。從1955年巴金全家遷居至此,到2005年初秋巴金逝世,有整整50年的時間,武康路113號,有另外一個親切美好的稱呼:巴金的家。
如今,主人雖已遠游,但來訪的客人們發自內心的尊重,沒有改變。
進門左側的墻上,是畫家黃永玉特意為故居開放而做的巴金畫像。子侄輩的黃永玉說過,“我喜歡巴先生那張古典的與眾相不同的臉孔”,他形容這張臉孔“積壓眾生苦難”,“沉思,從容,滿是鞭痕”。
正是這樣的“沉思,從容,滿是鞭痕”,成就了文學史上的巴金:一位以“愛和美”的文字影響過一代又一代青年、堅持“把心交給讀者”的作家,一個以“說真話”的宣言讓無數人捫心自問的思想者;一面旗幟,一盞明燈。
故居除了無處不在的藏書,還有隨處可見的書桌。臥室有,書房有,巴金生前最愛的“太陽間”有一張用縫紉機改成的書桌,以及輪椅上橫著一塊用來寫字的木板。這些書桌和出自這些書桌上的文字,見證了一位世紀老人后半生的悲歡。自1978年底,巴金以抱病之軀和驚人的毅力,用7年零9個月的時間,一字一句寫完了150篇的《隨想錄》。他說,“是大多數人的痛苦和我自己的痛苦使我拿起筆不停地寫下去”。
巴金,他是會把“大多數人的痛苦”,把“眾生苦難”,放在“我自己的痛苦”前面的。故居里展出多封他在不同時期寫給讀者的信。1985年,無錫10個“尋找理想的孩子”給他寫信,訴說自己的困惑。被帕金森癥折磨著的巴金每天只能寫幾十個字,為怕孩子們等得心焦,他先寫了一封短信過去。50多天后,他終于完成3000字的第二封信“我的回答”,這是給孩子們,也是他自己對理想的宣言:“理想是那么鮮明,看得見,而且同我們血肉相連。它是海洋,我好比一滴水;它是大山,我不過是一粒泥沙。不管我多么渺小,從它那里我可以吸取無窮無盡的力量。拜金主義的‘洪流’不論如何泛濫,如何沖擊,始終毀滅不了我的理想。”

三十多年過去了,巴金故居的留言簿上,依舊有讀者一筆一劃地寫下感言。當年巴金關于真和愛、關于理想的論述,曾帶給這名讀者怎樣深遠的影響:“燈亮著,我放心地大步向前。燈亮著,我不會感到孤獨。”常務副館長周立民說,這些留言者與巴老僅僅是通過文字,達到情感和內心的碰撞,“他們懂得巴老,珍惜巴老,這真是一個作家最大的幸福。”
我還記得,在一次巴金圖片展現場,一位老年讀者主動告訴我說,當年他就是看了巴金小說,為剛剛出生的女兒取名“瑞玨”。而成年后的“瑞玨”,也是巴金的忠實讀者和愛戴者。
一代又一代的瑞玨,還有梅表姐、覺新、覺民,以及“尋找理想的孩子”們,都長大了。武康路也在見證更快更大更新的變遷。武康路55號,近安福路口的咖啡館,已經成了當下話劇愛好者們的集散地。376號的武康庭,不管陰天下雨,總有時尚男女駐足拍照。210號小樓,那個女作家陳丹燕在少女時代想象是“羅密歐陽臺”的半圓陽臺被保存了下來,而不遠處,曾經一度吸引上百人排隊的武康路網紅冰淇淋,已經店空人去,盛況不再。
如果路會說話,它也許愿意更直白地告訴我們:歲月淘金,惟有真、愛、美才能持久,嘩眾取寵、投機取巧只會一時。關于這點,不必有懷疑。
如果路會說話,它也許愿意引用巴金簡單樸素的主張:“愛真理,忠實地生活,這是至上的生活態度。”關于這點,不必再困惑。
行走在武康路上,或者更推廣開去,在上海每一條有歷史的街道上,如果你愿意多看看、多想想,你都不難聽到、感應到這樣的聲音。(文/新聞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