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位于浙江中部的富春江,長約110公里,流貫浙江省桐廬、富陽兩行政區。泱泱江水,宛若明鏡,兩岸青山點點,似如粉黛。元代黃公望的一尺《富春山居圖》,更是畫出了富春江兩岸的詩意生活。
如今,富春江兩岸許多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村落集鎮,吸引了各地設計師、藝術家和商人來此改造老宅,或在此常住,在這些偏僻村落發起烏托邦似的理想。外來者的舉動可以視為對當下急遽推進的城市化進程的一種反思,也是一股時代的“逆流”。
普利茲克建筑獎獲獎者王澍,用3年時間,率先在富陽文村打造出了14幢民居。他的經驗和觀點,或許可以啟發我們對鄉村規劃設計的新思考。
從2012年開始,王澍和同是建筑師的妻子陸文宇一趟趟地奔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用灰、黃、白的三色基調,以夯土墻、抹泥墻、杭灰石墻、斬假石的外立面設計,呈現他理想中的美麗宜居鄉村。
建筑師王澍說,自己正在挑戰建筑界最難的領域:農居房。當然,“最難”兩個字是王澍自己加的。在全國范圍內,每一天都出產著各種類型的農居設計圖,每一天都涌現出各種風格的鄉村民居,但他在富陽洞橋鎮文村設計建造的14幢24戶農居,從規劃到落地,整整花了3年。
十多年對浙江鄉村的觀察和理解,讓王澍這位出生于新疆的西北漢子有驚喜有遺憾:“浙江的古村落里,有一大批代表很高建筑水平的江南民居,但城市的建造風氣已經不可避免地進入了鄉村,大家向往高樓洋房,這些民居也難逃被拆的命運。”王澍說,“老房子就是活著的歷史,歷史都沒了,還有什么根基?”
王澍記得在2012年,他在富陽的村子里轉悠時,遇到了洞橋鎮大溪村的村支書王榮華。那時,王榮華正指揮著一輛鏟車,拆除村里的一幢老屋。王澍激動地跑過去,大聲喊停,陸文宇則一路跟著小跑,攔下了王榮華手中正在揮動的小旗子。“要是不拆掉,老房子留著做什么用?”王榮華的一句反問倒是激發了王澍的信心,他拍了拍王榮華的肩膀:“你等等,我來想辦法!”
那時,富陽正力邀王澍為當地的博物館、美術館、檔案館“三館”項目做規劃,從不輕易對外接項目的王澍一口答應下來,但他的條件是要在洞橋鎮文村、大溪村一帶,做鄉村民居的整體規劃。
“農居設計,也許是個無解的問題,而且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有看到很好的樣本。“王澍說,“但是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呢。只有最強的設計力量對鄉村感興趣了,只有最強的建筑師團隊進駐鄉村了,才可能做出好的解決方案。在這一點上,我義不容辭。”
文村這片古民居,非常漂亮,你是怎么發現的?
王澍:這是我自己的一個課題。現在城市的大拆大建,使得城市里的建筑文化傳承幾乎沒有希望了,僅剩的一點“種子”就在鄉村,我希望它還能發芽。
從2010年開始,我們對全省的傳統村落做了一個為期4年的調研,可以說跑遍了浙江,情況很嚴峻。光是在富陽,200多個村子,如果以半舊半新、文脈可續為標準,其中僅剩20多個村還有點希望。當然這個數據不是絕對的,或許還有意外的驚喜隱藏在哪個山溝溝里。文村就是我們調研中的一個驚喜。
我的想法是在不改變古村落面貌的同時,實現隱形城市化。改造一個村落稱不上“化”,一定要三四個,并能連成一片,坐兩站村際公交車,轉一個山灣就能到另一個村莊了,這隱含著一種密度和自然同時并存的新型城市結構,特別適合浙江的情況,而洞橋鎮的大溪村、文村這一片古村落,正是我們要找的“種子”。
在文村古民居改造過程中,你們遇到了哪些難題?在建筑與環境之間,又怎樣權衡?
王澍:農居問題是很難解決的,甚至一個屋檐、一堵墻,都可能招來村民的抵觸,這就要求我們設計師放低身段,不斷修改設計方案。此外,在技術上,夯土、抹泥等一些老的建筑技術要不斷創新,尋找新材料、探索新方法,說服村民接受它。為了延續傳統村落的多樣性面貌,我設計了8種不同的房子,同樣的土地上布局了24戶,錯落有致,和諧自然,設計中考慮到了小院、堂屋、農具室、灶屋等,村民們也能接受了。
我的基本觀點是,建筑與環境的和諧,我們既需要民族的審美,也需要時代的創新和表達,二者是不沖突的。富陽在美麗宜居村莊建設推進中,能把這么多連片的古民居完好地保存下來,又混合以有文脈傳承的新創造,將為浙江地域建筑文化特征的重塑帶來不可估量的研究示范價值,也為保持地域鄉愁的新型城市化探索了新路。
我打算花8到10年的時間,根據浙江各地不同的建筑風格打造七八個風格迥異的美麗宜居村莊樣本。就像文村這種樣本,既有“浙江味道”,也有中國建筑的特點,還有推廣價值,能傳下去。
作為“總設計師”,你對文村這片古民居的改造有怎樣的構想?
王澍:浙江的鄉村建筑原本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審美水平,絕不遜于瑞士鄉村建筑,但都沒有了,而新建筑又缺乏文化脈絡,甚至可以說一個比一個丑。
我們以保護老房子為前提,對那些老村中如癌癥細胞的新民居,解決方案有兩種:一是就地重建,遵循整舊如舊原則,目前已試點7戶;二是深度改造,不是簡單的外立面刷刷,而是像老中醫把脈一樣,望聞問切,根據每個房子不同的風格進行深度改造,比如,是夯土建筑的,就用新夯土技術改造;是磚結構的,就去掉那些難看的瓷磚,用我們美院研究的抹泥技術來改造;是杭灰石壘砌的,我們找來村里的20多個石匠,讓他們也參與進來……
“我很想知道文村會怎么發展。比如農民住進新房后,他們是否習慣?社會性的鄉村建設力量的加入,如何引導鄉村的經濟業態轉型?還有各種對鄉村感興趣的人,會給文村帶來怎樣的變化?”王澍說,“我們就像在湖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也想讓更多的人參與討論、關注鄉村,這樣,鄉村的復興才有可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