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文為業(yè)、以硯為田的讀書生涯中,書房既是中國古代文人追求仕途的起點,更是他們尋找自我的歸途。當(dāng)厭倦了政治的黑暗與社會的爭斗,躲進(jìn)小樓,“偏安”一隅,吟詩作畫,閉門讀書;或是二三好友相聚,奇文共賞,疑義與析……因此書房成為古代文人不可或缺的消遣和休憩的處所。
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廣博見聞,經(jīng)世致用。日久成癖,讀書就變成了習(xí)慣性的交流,甚至三日不讀書,便自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有書就有了書房,雖然書隨處皆可讀,但讀書人誰不希望有自己的藏書,誰不希望有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用以讀書、習(xí)文、會友呢?書房不必太大,有幾架書,一桌、一椅、一盞燈,就有了規(guī)模,就有了于日常中沉思靜悟、安頓心靈的所在。
清代著名學(xué)者李漁在《閑情偶寄》一書中專門談到書房的裝飾,有很多精妙的設(shè)計,但崇尚的是“宜簡不宜繁”,力求“高雅絕俗之趣”。自古及今,書房并無一定之規(guī)。富者可專門筑樓,貧者或室僅一席;有的雕梁畫棟,有的則環(huán)堵蕭然。書房或筑于水濱,或造于山間;或藏諸市井,或隱于郊野。不可居無竹,多數(shù)書房皆在室外植以南山之竹。
“蕓窗”、“蕓館”、“螢窗”、“雪窗”是書房的別名。“蕓窗”和“蕓館”緣于古人藏書用以驅(qū)蟲的香料——蕓。“螢窗”、“雪窗”典出車胤囊螢、孫康映雪的求學(xué)勵志故事。別名雖然別致,也只是在詩文中偶用,因為書房(書齋)的“書”是最雅致大方的。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唐代劉禹錫的《陋室銘》,是主人志趣的寫照,是古來描寫書房的名作。明代歸有光,在青少年時代曾廝守于一間極為窄小的書齋,名曰項脊軒。“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作者卻“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
古代文人常為自己的書齋起齋號。書齋之名從發(fā)端到流行,有一個發(fā)展的過程。司馬遷雖有宏文巨著《史記》傳世,但未聞其齋號。《陋室銘》是一篇齋記,但“陋室”不能視為書齋名。正式命名書齋,似起源于北宋。史傳司馬光有齋名“讀書堂”,雖質(zhì)樸但過于平白。以后有洪邁的“容齋”、陸游的“老學(xué)庵”。元代,為書齋命名的做法已經(jīng)影響到西域一帶的少數(shù)民族人士。這在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中有大量記載。至明清齋名盛行,文人學(xué)士差不多都有自己的書齋雅名。袁宗道的“白蘇齋”、唐伯虎的“夢墨堂”、張溥的“七錄齋”、袁枚的“小倉山房”、蒲松齡的“聊齋”、梁啟超的“飲冰室”,皆是意蘊(yùn)深遠(yuǎn)。“飲冰室”,語出《莊子·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nèi)熱與”,形容內(nèi)心憂慮焦灼,室主以此表達(dá)自己對國家前途的憂慮。齋號寄托著主人的志與情,書房是文人的靈魂之城。
古人好古,讀先賢書,重歷史經(jīng)驗,發(fā)思古幽情,追求會古通今的樂趣。書籍和器物,越古越有意思。書畫真跡、碑帖原拓、古籍善本自然是書房的珍品,那些文房用具也最好有些古意。明清文人珍藏宋元版書,用舊窯或古銅的器物,成了一種雅趣。這在那時的論著或文學(xué)作品中多有反映。
齋中撫琴,也是文人的一種雅好,悠遠(yuǎn)的琴聲“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常建);淡泊的琴聲“仿佛弦指外,遂見初古人”(王昌齡);琴聲最宜伴月“松風(fēng)吹解帶,山月照彈琴”(王維);琴聲也可對酒“一杯彈一曲,不覺夕陽沉”(孟浩然)。琴聲擴(kuò)大了書齋之趣,琴聲提煉了書齋之韻。
接近自然、遠(yuǎn)離塵囂是書房的另一種韻致。明代李曄所說的《紫桃軒雜綴》的理想書齋環(huán)境是:“在溪山紆曲處擇書屋,結(jié)構(gòu)只三間,上加層樓,以觀云物。四旁修竹百竿,以招清風(fēng);南面長松一株,可掛明月。老梅寒蹇,低枝入窗,芳草縟苔,周于砌下。東屋置道、釋二家之書,西房置儒家典籍。中橫幾榻之外,雜置法書名繪。朝夕白飯、魚羹、名酒、精茗。一健丁守關(guān),拒絕俗客往來。”筑室于山間水涯并不現(xiàn)實,但可以造出山房的趣味。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箋》中這樣描述書齋環(huán)境:“窗外四壁,薜蘿滿墻,中列松檜盆景,或建蘭一二,繞砌種以翠蕓草令遍,茂則青蔥郁然。旁置洗硯池一,更設(shè)盆池,近窗處,蓄金鯽五七頭,以觀天機(jī)活潑。”
古人書房中少不了香爐,香篆繚繞,像回蕩的琴聲,將人引入高山流水的冥想,將人帶入曠遠(yuǎn)澄澈的境界。據(jù)載有好事者在山中囊云而歸,在書齋中放出。不知效果如何,其行為真是憨得可愛。煙云是書房的清韻,本不可強(qiáng)求的。古書名畫、四時花草、茶酒談笑,都會散出煙云。
文房用器于隋唐時就逐漸興盛起來。隋代是我國科舉制度的起源時期,科舉促進(jìn)了隋唐文人階層的出現(xiàn),文房用器也就大量出現(xiàn)。這些文房用器早超出了筆、墨、紙、硯的范疇。《唐書·陸龜蒙傳》記有筆床,唐杜甫《題柏大兄弟山居屋壁》詩:“筆架沾窗雨,書簽映隙曛。”
文房器物經(jīng)過宋元的普及、成形、拓展,到了明代進(jìn)入了繁榮期。連明皇室也同樣青睞起書齋的文玩,在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子魯王朱檀墓中就出土了諸多的文房器物,例如水晶鹿鎮(zhèn)紙、水晶獸形水盂、玉荷葉筆洗、碧玉筆格等。文房清玩,形微體輕,與重器大件相比,實屬小器物。然而正是這些小玩意,卻構(gòu)成了一個絢麗多彩、品位高雅的藝術(shù)世界,也是前人為我們留下的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