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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江省松陽縣的沿坑嶺頭村，有一個頗為傳奇的小故事——有一棟民居紅了，隨后全村的柿子被搶空了！這看似毫無邏輯的兩件事是如何關聯起來的呢?這便要從一個名為“柿子紅了”民居改造說起。
沿坑嶺頭村位于松陽縣城西南部，距縣城較遠，歷史上交通極不便利。早年葉氏一支為避戰(zhàn)亂自松陽縣古市鎮(zhèn)遷居于此，后發(fā)展為今日350多人的人口規(guī)模。算上葉氏之前的原住民建村史，村子有近400年歷史了。如今的沿坑嶺頭村已入選為第三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村內黃泥墻、小青瓦的傳統(tǒng)民居隨處可見，成片上百年的古金棗柿樹更是村里的一大景觀。但悄無聲息了百年的金棗柿能走進大家的視線竟緣于一棟民居改造!去探索這其中隱藏的聯系，或許能夠為那些正在發(fā)展道路上迷茫彷徨的“村里人”，提供一個有趣的案例。
2012年5月，浙江省麗水市技術學院美術系副教授李躍亮老師被下派到松陽縣楓坪鄉(xiāng)擔任農村工作指導員兼楓坪鄉(xiāng)黨委副書記。畫家出身的他閑暇之余常走村進戶尋找可以寫生的地方，一個偶然的機會他來到了沿坑嶺頭村——一個在當地下山脫貧政策鼓勵下即將被廢棄的村莊。村落所在地自然環(huán)境非常好，整體山勢如同一把金交椅，很是特別，村落周圍植被繁茂，有良田美竹散落其間，傳統(tǒng)民居高低錯落的成片分布于各個小山坳中，兩片集中成片的金棗柿樹群可金秋時節(jié)可謂美不勝收。畫家敏銳的藝術直覺告訴他，如果在這里辦個“畫家村”，一定可以吸引許多學生和畫家前來寫生創(chuàng)作，這樣既可以保留整個村落，也可以幫助村民提高生活水平。“畫家村”的種子就這樣在李老師心里種下了。
適逢松陽縣縣長王峻到這里檢查工作，李躍亮將這個想法向他作了匯報，在縣領導的大力支持下，李老師在村里舉辦了第一次沿坑嶺頭村畫展，并通過微信平臺推送這個村莊。不久，便有一些畫家通過他的朋友圈被吸引到這里。
村子的人氣越來越高，問題也越來越突出。村內沒有住宿，來村子寫生或者創(chuàng)作必須每天往返于縣城與村子之間，路途遙遠，時間成本也較高。也正因如此，李老師就萌生了在村里做民宿的想法。這一次，他的想法又得到了村民的支持。葉秋平是最早響應創(chuàng)建畫家村的村民，他與其他兩戶人家一起，一起組建了合作社，用自家的老房子改成了以高低鋪為主的學生房——第一代民宿(習稱1.0版本)。主要接待前來寫生畫畫的學生，條件相對比較簡陋，僅僅滿足了基本的住宿需求。
有了一代民宿，村子漸漸熱鬧起來了，也開始有了游客前來探訪，但1.0版的住宿環(huán)境顯然無法滿足學生以外的其他旅行者，面對這樣的需求，二代民宿(2.0版本)孕育而生了。二代民宿擯棄了高低床，以標準間為主。在一代的基礎上對房子進行了適當的裝修，屋內相對整潔干凈，房內采用明瓦，窗戶加大，滿足通風和采光的需求。每個房間有了獨立的衛(wèi)生間，也出現了公共空間，布置了茶幾、沙發(fā)等現代生活的元素。這樣的民宿，以“速寫小院”為代表。
二代民宿的誕生更促進了沿坑嶺頭村的旅游發(fā)展，村子的名氣也隨之大增。此時，李老師開始思考請有知名度的畫家前來作畫。但作為畫家的李老師很清楚，畫畫是需要氛圍和感覺的，二代民宿簡單舒適，卻滿足不了畫家創(chuàng)作的靈感。有沒有一個集住宿、茶歇、創(chuàng)作間等于一體的多功能三代民宿(3.0版)，已成為“畫家村”發(fā)展到此時能否有所突破的一個瓶頸。“柿子紅了”便在李老師的心中慢慢的生根發(fā)芽。
三代民宿選在哪非常重要，首先要考慮房屋的位置及周邊環(huán)境，民居的可塑性，即房子本底條件，以及主人的態(tài)度。楊鄉(xiāng)長與李老師在村內走了無數個來回，最終選擇了現在“柿子紅了”所在的這一棟民居。民居位置不錯，坐北朝南，剛好在路邊，門前有開闊的山谷和層層疊疊的遠山，且離村口近，交通比較方便。除去房子本身比較破舊之外，其他條件都很不錯。民居建于1976年，占地160平方米，建筑面積300平方米，院落面積80平方米。主體兩層加附屬用房，坡屋頂，可以有較多的空間利用，也可形成豐富的空間層次。民居為木構結構，梁架結構完整且較為穩(wěn)固，僅需局部進行結構加固，無需進行大的調整。夯土墻體，同時二層窗戶本身較大，較好的規(guī)避了夯土墻開窗困難的問題。
選房子的問題解決了，就需要解決房主人的問題。主人叫建芳，目前居住在此。他是否同意改造，改造的資金又誰來出呢?
讓村民自主投資顯然是不可能的，畢竟，沒人知道需要具體投資多少?如何經營?多久能收回成本……世代以“柿子”為生的農民對“投資”這件事情不敢輕易嘗試，也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持。但三代民宿對沿坑嶺頭村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在如何落實的新困難面前，縣領導再次給予了大力支持，由政府作示范、打頭陣，以向村民租賃20年，并出資改造。
但問題又隨之而來，房子由誰經營?房子租出去之后房主人住哪兒?
農村問題的復雜性是很多人無法相像的。鄉(xiāng)長、李老師和戶主反復談判，最后的決定是：房子由政府出資改造，原主人住在一樓的大房間，民宿的日常經營也由原主人打理。
前期的問題都已經解決，接下來的就是對房子的改造了。
整個房屋的改造主要由李躍亮老師和知秋畫廊的吳小芳完成。李老師負責是建筑改造和硬裝部分，主要包括結構的加固、屋頂的改造、門窗的替換、樓梯的設置、室內墻面的設計與處理、室內的地板處理、以及院落的設計和鋪裝。改造主要以安全性、舒適性、多樣性與本土性為原則。
安全性主要體現在民居結構的加固、屋頂的防水(防漏)處理。沿坑嶺頭的降雨量較大，當地的屋頂做法是在檁條上鋪設望板，望板上直接擱瓦，屋面沒有做防水處理，時間長了容易出現漏水、雨水腐蝕梁架結構的現象，需要經常對屋頂進行檢修。這里解決辦法是檁條上放木板，木板上做防水層，防水層之上才是望板，上面再擱瓦。檁條上的木板一是給室內一個比較平整舒適的屋頂界面，再則可以避免人直接看見防水材料。
在內部空間的營造上，李老師特別注重通透性、私密性和采光需求，以制造出舒適的居住、創(chuàng)作體驗。通透性即能極目遠望。改造民居所在地自然風光極好，南向可見遠山、山谷、林木，陰雨天的云霧景觀又是這里不可多得的自然之美。通透不僅在于“通”，更要“透”!將四時美景收于眼底，最重要是便是——窗，把原有窗戶增大。因夯土墻體結構特征導致開窗面積不宜太大，因此窗戶主要在縱向方向增高，并增加木過梁。一層原有的樓梯間十分暗，沒有窗戶。李老師為了增加通透感，在樓梯間的墻上開了四個小窗，增加采光的同時，又創(chuàng)造了畫框一樣的效果。這里還出現過一個有趣的小插曲：當地流傳著一種在堂屋后面(正中間)開窗會漏財的說法，于是主人極不同意開窗。游說村民也是需要技巧的，如果四小窗避開中軸線來開，是不是就不算正中開窗了呢!增加了四個小窗之后原有的墻體“透氣”了，屋外的綠色也被畫框收入屋內。在二層的客房中，都增添了“天窗”采光，也為客房營造了溫馨浪漫的氛圍，白晝的陽光，夜晚的星空，只要你抬頭，它們一直都在。在公共區(qū)二層的咖啡吧有一處很有創(chuàng)造性的改造，原有南面墻體上有一處局部倒塌后殘留的墻洞，李老師順勢將其改造成了頂部傾斜的大面積條形窗，在傳統(tǒng)的老房子里又增加了幾分現代的時尚感。
“柿子紅了”與一般的民宿或農家樂的重要區(qū)別在于空間使用的多樣性，這里既有針對不同使用需求的單間和套房，又有可供創(chuàng)作或交流的公共空間。從建筑平面上看，“柿子紅了”在常規(guī)三開間正房的東側有一個不規(guī)則平面的兩層的結構。主體部分的一層正中是原堂屋改成的接待廳，東西兩側分別為西側原主人的居住空間和東側兩間獨立客房;客房之間的過道可通往東側的公共區(qū)域;二層正中是一個疏朗的公共空間，西側有兩間獨立客房，東側則是一個集茶飲、創(chuàng)作、居住為一體的多功能套房。主體建筑的東側被改造為整個民宿非常重要的公共區(qū)域，分上下兩層，以樓梯相連，一層通過西側過道可達接待廳;一、二層均為的可提供咖啡、茶飲的交流空間，吧臺設在一層。這樣的公共空間即適用于熟人的小聚會，又為陌生人的相識、交流提供了更為便利的場所。
在滿足安全性、舒適性和多樣性之外，“柿子紅了”在材料的處理和使用上非常注重本土性。改造中多采用當地傳統(tǒng)的青磚、保留夯土墻、木隔斷、紅黑瓦頂，延續(xù)了浙南民居特色;室內地板和天花板盡量采用當地的舊材料，盡管舊材料在使用存在著重新拼接的難度，人工成本也相對較高，但保留了原始古樸之感，這是新材料所不能達到的效果;在屋面瓦的使用也上，也保留了當地傳統(tǒng)的紅瓦和小青瓦;公共空間和室內的墻面基本保持了原有的夯土墻或木隔墻，夯土墻僅做了簡單的處理，保持原有的肌理與色彩;客房部分為了滿足使用者對干凈整潔的需求進行了風格適宜的室內粉刷。
經過李躍亮老師的改造，“柿子紅了”已經擁有了一個多樣的、流動的、有歷史記憶的空間本體，更進一步功能與品質的提升就要依賴于室內的軟裝來表現了。
“熱愛自然，回歸簡單生活，追求小而微的生活，以及這樣的鄉(xiāng)村生活所帶來的心靈修復和成長。”是室內設計師在體驗了沿坑嶺頭村生活之后對“柿子紅了”的定位。他希望把自己對美的感受，對生活的理解，對居住使用者的尊重與體恤，落實到“柿子紅了”的一器一物。在獨立客房的設計上，分別采用“幽蘭生前庭”、“野竹自成徑”、“采菊東籬下”、“為梅且拆屋”、“陌上緩緩行”五個主題，既符合中國傳統(tǒng)審美，也富有鄉(xiāng)村野趣。大部分的家具采用木質等自然材質。房間的裝飾大部分是來自這個村子，如盛花的土陶、采摘的果子、野花，每一個微小的細節(jié)都是經過設計師仔細思考和精心挑選的。
公共空間的室內設計也是“柿子紅了”出彩之處。二層低矮木梁結構的保留為咖啡吧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空間感受。同時，咖啡吧的設計聚集了鄉(xiāng)村、工業(yè)化、自然和7080懷舊等各類元素。桌子是利用收集來的舊木料由村民親手制作，天藍色的舊墻壁是原來留下的，并保留了剝落的狀態(tài)，沒有刻意重新粉刷，這塊墻壁成為了留言墻，讓充滿歷史記憶的老墻得以續(xù)寫新的歷史。
主體建筑二層正中的公共空間被用作了茶空間，命名為“茶余云起”，沒有多余的裝飾。中式茶幾、簡易的家具和通透的落地窗，既可以品茶聊天，又能觀云。在家具的使用設計師也逃離了固有的模式，將柱間橫梁作為茶幾、鼓當凳子。燈具的選擇上則與當地編織手工藝相結合，保留了當地的傳統(tǒng)元素。
“柿子紅了”民宿改造總共用了40萬元，硬裝30萬，軟裝10萬，于2014年10月完工并正式投入運營。之所以叫“柿子紅了”正是源于那村中180多棵的古金棗柿樹，而“柿子紅了”庭院內已為金棗柿預留下了樹池，也是希望沿坑嶺頭的標志景觀可以在這院子中得以延續(xù)。
“柿子”紅了之后，畫家村的名聲更響了，游客多了，柿子也賣瘋了，還有人遠道而來就為體驗一下“柿子紅了”……
從計劃整村搬遷到如今的畫家村，沿坑嶺頭有了歷史的轉折。一間民宿的成名挽救了整個村子，這是我們從“柿子紅了”中看到的最直觀也是最好的結局。
沿坑嶺頭村的柿子又快紅了，“柿子紅了”也紅了，但是柿子為什么這樣紅，怎么能紅，需要從事傳統(tǒng)村落保護與鄉(xiāng)村建設工作的我們認真思考，她成功的背后需要發(fā)現千里馬的伯樂、政府領導的政策與資金支持、村民群眾的配合、熱愛鄉(xiāng)村的優(yōu)秀設計師、有良心的施工隊伍……缺少其中任何一個因素，我們都可能看不到今天的“柿子紅了”。
“柿子紅了”既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傳統(tǒng)村落發(fā)展的案例，又表達了希望傳統(tǒng)村落能紅起來、火起來、重生起來的美好愿望。在傳統(tǒng)村落保護中我們常常會遇到保護與發(fā)展的各種矛盾。但其實保護并不是停止不前，也不是固守傳統(tǒng)，更不是只能延續(xù)原有的生活和生產方式，因為這種“保護模式”在今天幾乎不可持續(xù)，更為持久的方式應該是在保留傳統(tǒng)文化及其物質載體的基礎上實現發(fā)展的，針對村落特征找尋到新的發(fā)展點，讓村莊煥發(fā)新的生命力，讓村民自己發(fā)現村莊的可愛，村莊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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