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籍制度是一種人口管理制度,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商代。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商代人將這種管理方式稱之為“登人”。
商代屬于奴隸制社會,在當時的貴族奴隸主眼中,人口和牛羊之類的財產并無多大區別,牛羊需要登記,那么人口登記自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身為奴隸主私有財產的奴隸,當然是不可能有遷徙的自由,如果私自逃離戶籍所在地,則會遭到嚴酷的懲罰,有時候甚至會被處死。
春秋戰國時期,周王室衰微,許多小國對領地居民的控制也力有不逮,于是諸子百家的士人們得以周游列國,宣傳各自的學說,以博取各國君主的重視。
自由的人口流動為自由的思想創造了土壤,因此,在那個百家爭鳴的時代里,華夏迎來了思想史上的第一個高峰期。
戰國末年,秦王嬴政時代,因為韓國水工鄭國的間諜事件被發覺,秦國的宗室們對秦國境內的客卿非常不信任,于是鼓動秦王驅逐客卿,楚國人李斯也在被逐之列。李斯寫了一篇《諫逐客書》,論述秦穆公以來“以客致強”的事實。
在文末,李斯寫道: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借寇兵而赍盜糧”者也。夫物不產于秦,可寶者多;士不產于秦,而愿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于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李斯認為,人口流動帶來人才流動,各國英才入秦是秦國能強盛的根本。如果因為地域籍貫的不同,而驅逐人才,那么秦國就危險了。
秦王嬴政認為李斯說的很對,他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豈能讓人才流入他國呢?于是嬴政馬上做了一件事:立刻廢除了驅逐客卿的命令;而孝公時,已讓商鞅趕緊對秦國境內的人口進行登記。
商鞅變法,將秦國人口按五戶為一伍、十戶為一什的辦法編制起來,每伍戶之中,選一人為伍長,每什戶之中選一人為什長,平時為民,戰時為兵。為了保障編戶制度的約束力,秦法實行連坐,一人犯罪,其余人都要受株連,戰時若有一人逃亡,其余人都要被誅殺。
秦國廣納賢才,同時又在內部推行嚴酷的國家軍事主義制度,致使秦軍戰力爆表,終于以偏隅之地,異軍突起,橫掃六合,混一宇內。
秦統一之后,推行郡縣制,然而郡縣制只是國家機器的框架,真正到政策的具體執行層面時,郡縣一級是遠遠不夠細化的,于是在編戶制度的基礎上又延伸出了鄉亭制,即每鄉設“三老”(鄉村元老院),十里為一亭,每亭設亭長。亭長對方圓十里之內的居民進行戶口管理,并維護基層社會治安,同時負責朝廷賦稅、徭役的征收和攤派。漢高祖劉邦就是亭長出身,只是他不是一個稱職的亭長,他的日常除了賭錢,就是在村口酒館里喝酒吹牛聊閑天。
漢隨秦制,秦漢以降乃至魏晉,除非是遇到長期亂世,實在沒有辦法進行戶籍編制,否則人口登記都是國家的基礎工作之一。盡管進入了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依附關系不像奴隸社會那么明顯,但在統治者眼里,人民依然是國家財產,財產必須登記,嚴防資產流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寫在教科書里的圣人語錄,它就是整個中國古代史里的天條。
自西晉八王之亂以后,戶籍制度曾有那么一段時期瀕臨瓦解,這主要是長達四百年的亂世戰爭所致。人口的不斷遷徙與流亡,政權的不斷更迭,都讓戶籍制度一度幾乎斷絕,但當政權稍稍穩定的時期,統治者都會抓緊時間修補戶籍登記本。比如,在中國北方出現了北魏孝文帝的改革,重建戶籍制度就是其中一條重要內容;而在中國南方,南齊蕭氏在其短暫的二十多年時光里,一直把戶籍修訂工作當作國策來抓,并讓太子主抓這項重點工作。
在更晚一點的隋唐時代里,國家實行三長制。即每五里為一保,設保長(俗稱“地保”);五保為一閭,設閭正;四閭為一族,設族長。地保必須熟知自己轄區的各種家長里短,一旦地方上有事,地保就是一部活百科全書。
北宋王安石變法時設保甲制,每十家為一保,選一人為保長;五十家為一大保,選一人為大保長;每十大保為一都保,選一威望高的人為都保正,保正又分正副職。《水滸傳》里,晁蓋被稱為“晁保正”,說明他也是當地有名的鄉紳,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就是大宋朝的執政基石。
明清時期,戶籍管理更是成熟。戶籍管理又分為“黃冊”和“魚鱗冊”,黃冊以登記人口為主,魚鱗冊以登記土地為主,兩冊一對照,一戶人家究竟該交多少錢糧稅賦,該服多少徭役人工,都是一目了然的。晚清時期,黃冊和魚鱗冊幾乎都是由各地方衙門里的行房書吏們世代把持,傳子不傳婿,是當地吏員們的傳家之寶。因為必須有這東西在手,才能收得了各種租稅,所以任憑換了哪一任官老爺來,都炒不掉這些書吏。
那么,為什么歷朝歷代都要把戶籍政策作為國策來抓呢?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古代的中國一直是農耕文明社會,農業是國家的第一大產業,農業稅是財政第一大稅種,而稅收直接關系著政權的生死存亡。農業稅的根基有兩條:一個是農業人口的多寡,一個是征稅土地的產能,因此人口管理與土地管理一樣,都是農耕文明社會里的基本國策。如果土地和農民都越來越多,那么國家財政的興盛指日可待,而如果越來越多的農民變成經常遷徙的流民,則意味著國勢衰微,亡國之日可期。
至于重農抑商,更是題中應有之意,因為商業稅在中國古代稅收體系里占比微乎其微,有它不多,沒它不少,而農業稅則不同,它是國家經濟的命脈所在。
為了讓帝王們的子孫們能夠千秋萬代仙福永享,帝國必須用國家機器的強制力量,來保證農民們世世代代地在那塊土地上做工蟻,因此,幾千年來無論時代風云如何變幻,無論政權如何更迭,帝國的戶籍制度都是一如既往地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