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門者,房舍之出入處也。推而廣之,內起廳堂之間,外及城關隘口均可稱門,譬如屋門、房門,譬如崇文門、宣武門,譬如薊門、京門、雁門、玉門,總歸是供人們出入通過的地方罷了。但細想起來,其除了表明乃一處通行之關口,也特指封隔內外的那扇實實在在的物件。
古時的門均為對開,因此,被形象地寫作“門”。若單扇者就稱作“戶”了,所以,戶”字古寫形同“半個“門”。當然,也能反過來表述,謂之“門”“,從二戶,象形”(見《說文·門》)。
門由家室而至里坊,而至城池,而至關口,但基本形態變化不大,都是這種對開的樣式,也都大體是由門框、門軸、門板、門閂等構成,大不了還有鋪手、門釘、頂門杠之類的附件。而做成對開的樣式,恐怕主要是為了開閉都方便。或因其厚重故,因其不厚重不足以起到防護作用之故,所謂“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見《易·系辭下》)。
當然,門不光走車騎人畜,會熱鬧若市,也能羅雀,還走神仙鬼怪。譬如天宮有天門,有增長、廣目等四大天王鎮守;地府亦有鬼門,亦有門神執掌。《山海經》中稱,南海之中的度朔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桃樹,樹下桃根隆起呈一門戶,其乃天下惡鬼出入之處。守衛此門者,神荼、郁壘二神將,故有人嘗于門上取桃木板分書二將名號避鬼驅邪,是為“桃符”。而除歲之際,就又有了“總把新桃換舊符”的盛景。這大約也可以稱作是最早的門飾了吧。后來,尉遲敬德和秦叔寶也成了門神,后來門神也分了文武。但總而言之,桃符最終變成了門神畫兒、年畫兒,還配上了春聯。五代以降,對句也書寫或者鐫刻成了楹聯、門對兒,于是,諸如“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就隔著厚重的木門傳遞出一個信息,表明了門后那家人家屬于世代的書香門第。
當然,也有輕巧的門,譬如廳堂中者。下多擋板為面,或有雕飾;上多以木條榫卯連接,或整板鏤雕成通透的網格狀、菱花狀、冰紋狀等等。秋后,覆以沙羅、棉紙擋住北來的涼風,春起則除去裱糊之物,使徐來的清爽灑滿房間。當然,似這等門就不足以防備“暴客”了。但其屏蔽了一個私密的空間、場所,于是,隨著社會文明的進程,這個原本只有使用功能的門也就衍生出了諸多的風俗、禮儀,以及典故。譬如,除了主人出入,其他人等出于禮貌,皆須叩門,于是就有了“僧敲月下門”,有了“推敲”一典、一詞、一段佳話傳奇。或許,正是由諸如此類的典故、傳承,又派生出許多與門有關的禮節、規矩、職官和稱謂,例如門衛、門報、門禁,例如門下、門生、門人,例如門墻、門庭、門蔭、門閥……
輕巧的門除了屏蔽內外的功能,也起裝飾作用。社會經濟、社會文明一旦進步了,發展了,人們馬上就會想到門臉兒、門面上的事,更何況中國人自古就很會雕刻粉飾,自古就很講面子。于是,隨著財富的積累、文明的提升,那些精美絕倫的門,連同與之相連且同樣精美的隔扇也就進入了收藏的行列,進入了現代室內裝飾的領域。因為,那上面凝聚了先民的生活態度、裝飾理念、信仰和祈祝,凝結著特定時代的文化符號與文明信息。同時,它們也的確很美,很精致,很雅致,很古樸或富麗堂皇。
“隔扇”這稱謂是古稱,隔是分隔意,扇解為遮擋,始自宋代,但后來成為北方的叫法,特指房間里面從南墻到北墻之間一塊塊自成單元且聯絡有致的輕薄細巧的“木隔窗”與木門。因為,中國北方氣候冷熱鮮明,因此房舍四壁皆為厚實的磚石墻。為了采光,房屋面向庭院或天井一側的墻多為半人高的檻墻,上面是固定在檻墻上的木窗——檻窗。但根據房間的使用功能,也有設列一組均可開啟的長窗,或可以開閉的支摘窗相結合的不同形式,而分割房子內部不同功用開間的隔墻。為了通暢故,為了美觀故,便有了這種木質的、聯絡成一體的“木圍墻”。一般廳堂兩側的這類木質隔墻稱作隔扇,堂屋迎北墻后門前面類似隔扇的一組又叫屏風,而起居室中類似隔扇的木質建筑結構北方則習稱落地罩與暖閣等。
南方氣候不很冷,卻相當潮熱,所以庭院、天井四周的房舍大多采用這種木質的、通透的“木墻”,習慣上又叫長窗、窗格子或者格子窗。
窗者,房舍透氣通光之處也。當然,城樓上有箭窗、更樓上有瞭望窗、庭院的墻上有觀景的花窗。在文人眼中,窗戶還如同眼睛,如同瞳孔,就也可以瞭望仙境與紅塵。于是,隔窗可見“盈盈樓上女”,可見滿地如霜的“明月光”。
人們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其實,反過來是一樣的,窗戶也能折射出主人的社會地位,折射出承做者與擁有者的修養、品味與志趣,至少與主人的身份地位大體是相當的。例如長者所居多福壽圖、八仙圖和卍字不到頭等吉祥圖案,文士書齋習用冰片紋,閨閣所在多化蝶連綿、喜上眉梢等,商賈之家則愛用四瓣太平花相連的構圖。這種圖案很像古錢,曾是流行于北宋磁州窯的一種裝飾圖案,行里習稱古錢紋。
典型的隔扇或長窗,大體由邊框(邊梃、抹頭組成)、上下擋板(也稱絳環板、腰板、裙板等)、窗格以及束腳組成。這種古典長窗的規制形成于宋代,成熟于明代,且被明、清時皇室、士紳及民國間的中產階級所普遍使用。由于地域性文化差異,或曰風俗習慣、社會風氣使然,因此,長江以北,以北京、山西、安徽等地為代表,江南則有浙江、福建、湖南、四川以及蘇州等主要的門窗流派。當然,客觀地講,僅就徽雕而言,皖南的更精致,更具特色,似應歸入江南體系,但習慣上人們統稱為徽雕,兼具南北之風就是了。
自宋代《營造法式》以降,木工逐漸細化,似此等門窗匠作活計,總歸為小木作,也有細木作與漆作的配合。北方地區以北京風格獨樹一幟。因這種風格源自皇家,源自皇親貴戚、達官顯貴的高堂大屋,因此,總體上以厚重、大氣、沉穩見長。其奢華者,以清宮中整堂的紫檀雕刻為最。晉作與徽作的成就,應該與當時馳名天下的徽商、晉商的崛起相一致。徽商興起在前,晉商則崛起于明末清初,故木質門窗以徽作的成就更廣為人知,更源遠流長,更精致、細膩和富于文人氣。江南花式門窗同理,是隨著蘇杭私家庭園的崛起而彌散,而蔚成風氣的。同時,福州等地隨著東南沿海海禁的開放,商貿的發展,其獨具特色的金漆木雕帶動了花式門窗的發育和繁榮。于是,江南就有了蘇浙與福州兩大流派各領風騷。前者以簡潔、淡雅著稱,后者以堂皇、富麗名世。
本來,隨著建筑樣式的更迭,這些花式門窗早已漸漸地退出了建筑裝飾的歷史舞臺,早已成為了那個封閉而悠遠的年代的記憶,可復古之風卻總會在盛世掀起新的漣漪。(文/城市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