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天堂,一定是江南的模樣。在中國有兩個江南,一個水的江南叫蘇杭,屬于春天,杏花煙雨,楊柳依依,適合浪漫。
一個山的江南叫徽州,屬于秋冬。一條新安江蜿蜒趟過,兩岸青山夾著流水奔涌,串起粉墻黛瓦的村落,楓樹、烏桕樹、高大的柿子樹黃紅青綠點在坡上,薄煙如霧肆意蔓延在千里徽山。
饒是風雨不動如山,比輕盈的浪漫,徽州的江南多以一分沉靜恬淡,和一種古老而長久的詩意。
一千四百多年前,梁武帝蕭衍曾對徐摛說:“新安大好山水,你到那里去當太守吧!”新安就是徽州的前身。
今日,我想對你來說,去徽州看看吧,那里正是秋冬的天堂。
徽州在哪兒?
老家在安徽蕪湖的李輝說,站在長江的支線青弋江邊上,看到一些扯著風帆的貨船破水而來,船上堆著簇青的毛竹或者山筍,然后船老大說著一句也聽不懂的話,那江水里面的山便是徽州。
徽州在山里。
在古代劃分中,徽州與蘇州是一個大江南,蘇州處平原,徽州站在邊緣,有黃山、天目山、白際山、五龍山四大山脈,如插天萬仞,如巨獸張牙舞爪,使此地峰巒重重,不易進不易出。
然而山也有山的詩意。
徽州的山,在秋冬天總是凝滿水汽,不知是從江上飽滿而來,還是從天而降,或是老屋傳出的陣陣炊煙,將山與山串聯起來,有遠有近。
因為山多峰高,一層一層如遮目的嶂,山氣如如不動,久久不散,映照著粉墻黛瓦的徽州人家。
在徽州婺源,山的詩意是紅楓被點在山坡上,幾乎無平地,一樹樹高低錯落,中又種著黃菊、辣椒。
又因為無人打擾,枯枝敗葉鋪滿小道積得一尺多厚,踩上去酥酥脆脆嚓嚓響,若是走快了,連在一起就成了濤聲,嘩啦啦的。這是往來頻繁的水之江南,絕少的詩意。
走到冬天,樹就變得很黑很靜,一動不動等著天陰,一場雪來,細細的絨毛就像紙屑一樣黏在禿禿的樹上。雪讓徽州的山變得簡單,幾條枯枝影,幾筆黑白描出了個水墨江南。
劉慈欣在小說《山》中提到:“山里長大的人一般都不喜歡山,在他們感覺中山把自己與世界隔絕了。”
然而因為重隔,徽州雖無水之江南的輕盈,卻有了一種恒久的詩意,無論過了多少年,山氣還在,老樹還在,煙囪還在,一片爛枝枯葉也還在。
無論從哪個方向進徽州,鉆出樹林密密的山坳,映入眼簾是一個有山有水,有深有淺的人家,就像“徽”字一樣美好,令人向往。
屋舍儼然,遠處勾勒著黛色的山影,門前一汪綠水蜿蜒,高大的樹影婆娑在水面,靜謐安然的樣子,把黑白民居襯得更加干凈。
徽州人的家,確實簡單。磚砌的外墻抹上白石灰,屋頂一概都用青瓦,不施粉黛,很是純粹。縱然室內有一層一層,或刻或雕或鏤精細的花窗裝飾,卻不施漆、不施彩、不描青。
與蘇州小家碧玉不同的是,徽州的宅院深深深不知幾許,高聳的馬頭墻,飛檐翹腳直指長空,“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掛落花格窗”。
徽州人家,便是這般有點柔,有點深,像與世無爭卻又藏著桃花源般的精致。
它的柔,是宏村的水,一泓碧青的樣子就像張開的臂膀,把村子環繞。她的深是一樹樹古老的木,心很靜,沒有什么欲望地佇立陪伴著,如一個智慧的老人。
它的柔,是石潭村山頭下的新安江。遠眺而下,江水蜿蜒向前,兩岸翠青,勾勒出白色的墻,黛色的瓦,高聳的馬頭,徽州的平淡人家。
它的深是簫聲、笛聲,穿越重重山嶂,跨過迢迢江水,仍舊清晰。落花流水春去,一年又一年,徽州這樣的溫柔,一直深深地延續著。
徽州人家,真的溫柔。
人們感受著它的深,胸中篤定美好的生活就像風雨不動的山,永遠不會變。
但一切的一切,如素的墻,黛的瓦,清透的水,沒有負重,柔軟向前。
人人都說,徽菜“輕度腐敗,鹽重好色”。
確實,一道魚便有“臭”之重名,并沖出徽州,奔向全國。據說最早來自魚販運輸,為防變質,在木桶里一層魚一把鹽,路途顛簸翻動,鹽水密密包裹可保魚幾日不腐,但已發酵,傳出臭味。
然后整條魚先煎后燒,拋入筍、肉、辣椒、蔥姜蒜一道燒熟,色澤飽滿凝重,聞之便臭。
但這魚是詩詞里面的“桃花流水鱖魚肥”的鱖魚,鮮得就像剛從春水里撈起來的一樣,很極致。夾一箸,嫩得爆出汁,滑溜下喉。
是臭是香,已經無法分明,但也無需糾結。因為在徽州話里,“臭”與“鮮腌”一詞相近,鱖魚說臭,其實鮮也,香也。
在徽州最“臭名遠揚”的菜,也藏著江南的精致。
“胡適一品鍋”也如此,看著昏昏渾渾一鍋,但哪一層該放雞,哪一層該放鴨,哪一層又是油豆腐、蛋餃、蘿卜、青菜,都有講究。
徽州筍長在紅黃的沙土,然而這色澤凝重之地長出的筍,廚師趙焰說:“是象牙色,嫩得從手中跌下地,會摔成幾瓣。這就是真嫩了。”
人們還特地選擇舊年的臘腸臘肉烹煮,厚與輕,舊與新,交交錯錯,便是日常。
但在同樣的鮮嫩中,山的江南又比水的江南多了一分真實。
黃山毛峰采摘的時間就比杭州龍井要晚一些,在擁有了春嫩的同時,還吸收了足夠的黃山松針與深谷幽蘭的香,開水一沖,香便從杯口沖出,湯色清碧微黃,很有山野之氣。
無論怎么說,地處江南,徽州的內心卻不小清新,臭鱖魚吃出了徽州人的熱烈,渾身長毛的豆腐試出了他們的膽量,筍配老臘肉鍛煉出了內心的剛。
徽州人也歷來如此,這里“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農田與莊園”,地少人多,種地無以生存,人們只能多外出謀業謀生。
長久以來,生活在山水田園中的人們懂得,浪漫固然詩意,終究還是以樸素為懷。于是無論歲月怎么變,精致的徽州人,仿佛永遠都有著安頓的靈魂。
向往徽州,其實就像四百多年前的湯顯祖說:“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每個人都有著無法實現的夢,所以才要去江南,尋找向往的生活。
蘇杭的小橋流水,輕盈爛漫。徽州山腳下的人家,粉墻黛瓦,深宅大院,樹木古老安靜,好像掉進了時光里,只待世人拾起,珍之念之。
來到徽州,腳步會悄悄放慢,身心會靜靜放松,露出最自在淳樸的一面。驀然回首,心中頓悟,一個人有時候需要一個安然的所在,比如徽州。
所以,無論如何,一生一定要去一次徽州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