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電視劇《白鹿原》開播以來,我們一直生活在離西安不過一二十公里的白鹿原上,那真是一塊神奇的土地。你會感到這件事情如此地奇怪:它離西安近在咫尺,簡直就是西安的遠郊,可它卻奇跡般地保留了農業的原生態。
我常常在問:是白鹿原成就了陳忠實,還是陳忠實成就了白鹿原?
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每天晚上我們在和黃土地上的鄉黨一起吃油潑面,用大葫蘆瓢飲用儲藏在大甕里的水。在黃土地上打滾,在木頭輪子的大馬車上顛簸,在獨輪車的“吱吱”叫聲中行進。
現在,預告為81集的《白鹿原》在77集上匆匆收尾,《白鹿原》播完的那一天,似乎所有的人,都與我有同樣的感覺,它為什么走得這么匆忙?真有些讓人悵然若失,由不得讓人想說幾句。
我們得感謝電視劇《白鹿原》,這囊括了中國最優秀的導演、編劇和演員,投資超過了兩億元,由申捷編劇的劇本耗時兩年,居然長達70萬字,而《白鹿原》的原著不過50萬字,這是一部展示了中國農耕文明的史詩式的,如同《清明上河圖》一般的長卷。
盡管陜西的作家們(包括我本人)對電視劇《白鹿原》批評不少,但公平地說,對《白鹿原》的改編是成功的,我給出的評價是“上上品”。在中國電視劇的神壇上,又多了一部杰作。
《白鹿原》到底向我們講述了些什么?
小說《白鹿原》是一部農耕文明的挽歌。
盡管陳忠實的大半生是在西安城內度過的,是在建國路省作協的大院里生活的,可陳忠實真的是一個農民,一身鄉土氣的農民,吸著粗大的卷煙,喝著糊糊的包谷糝,這些從骨子里帶來的東西,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
在書中,作者不吝嗇筆墨描寫各種農田勞作,如耕田、收割,描寫婦女們如何織布、如何燒火做飯,生兒育女,繁衍生息——而這一切作者都以一種近乎是贊美詩的文筆在書寫,細膩、恬淡而又深沉。
陳忠實完全不避諱書中角色的愚昧,比如說,白鹿原上的人們,把那場可怕的幾乎滅族滅種的瘟疫,認定成田小娥對白鹿原的報復。
陳忠實有意無意地認為,農耕時代是美好的時代,而這本書所寫的1929年后的20多年間,正是在西方工業文明沖擊之下,古老的農耕文明退出歷史舞臺的一段痛苦的經歷。
白嘉軒既是一個地主,又是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他是從農業文明中磨礪出來的人物,是一個強悍的衛道者。白嘉軒恪守著“耕讀傳家”的信條,勤勞、正直。作為族長,他以《鄉約》來規范自己的行為,規范族人的行為;從這個角度看,他是“法治天下”的倡導者,而“良俗民約”從來都是法治社會最重要的基礎。可所有這一切,都來自于對儒家學說的崇拜,即使我們今天讀來,《鄉約》依然是那么艱深難懂,可它的精神卻是公平、公正。
《白鹿原》一方面在禮贊生命的不屈與頑強,另一方面又表達了作者對生命的迷惘。
如果要說到電視劇《白鹿原》的瑕疵,真的不少,首先是由于不斷的砍刪,出現了太多的斷點和疤痕。
比如黑娃的娘,在《白鹿原》的原著中,并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他是在白嘉軒與鹿三之間的一個頗為重要的人物。鹿三娶不起媳婦,白嘉軒為他張羅了這門親事,使鹿三對白嘉軒的兄弟之情愈加彌堅。沒有了這個人物,使黑娃成了“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人”。這成了一處硬傷。
但我仍然想說,電視劇《白鹿原》瑕不掩瑜,并不妨礙它成為中國電視劇史上的經典。
它給我們留下了許多思索。我想提出的問題是,有多少人看懂了陳忠實?陳忠實的名字為什么叫“忠實”?他到底“忠實”于誰?
他忠實于歷史,他坦然面對自己珍藏的歷史,他告訴我們什么是真實的歷史?什么是人類發展和進步的文明史?能做到這一點,就已經彪炳千古、金身不朽了。
謹以此文祭告老友陳忠實兄。
作者系陜西省作家(文/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