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城鎮化大潮下日漸凋敝的村莊,一面是徘徊在工業文明入口處的農民,面對著社會結構轉型幾乎席卷整個鄉村的現實,人們日益感到“激發農村的活力”同“解決農業人口的出路”一樣重要。也正因此,一些有識之士發出了“再造鄉村”的呼聲。
鄉村的再造,首先要解決的是經濟問題。道理很簡單,放下手中“犁和耙”的年輕人,之所以選擇從熟悉的鄉村走向陌生的城市,也不過是為了過上一種更好的生活。如果留在鄉村便能過上這樣的日子,也就會有更多的人選擇留下。這些年來,鄉村旅游便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興盛起來的。浙江安吉的美麗鄉村、四川成都的田園城市等等,都是依托旅游產業帶富一方鄉土的極好的例子。

然而,鄉村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個單純的經濟問題。即就當下風生水起的鄉村旅游來說,也在發展過程中遇到了新的難題。過度的商業開發就是其中之一。一些地方的鄉村雖然被以鄉村旅游等等形式包裝起來,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村民的收入,卻因村莊完全被改裝成了商品,充斥著商業的氣息,而全無傳統鄉村原先的文化與味道。
尤其是對于那些本就有些資源和名氣的鄉村,由政府或企業出面圈建起來,村子里的人們悉數遷走,不出幾年,沉淀了多少代鄉村文化的地方就會變成一個人造的景區,再難見到“鄉村”的影子了。如此過度的商業開發,消失的不僅是鄉村的底色,更是村莊本身。而這與“再造鄉村”的初衷顯然是南轅北轍的。
鄉村生活,本就是一種文化。就像沈從文《湘行散記》中寫到的,“河面靜靜的,木筏上火光小了,船上的燈光已很少了,遠近一切只能借著水面微光看出個大略情形。另外一處吊腳樓上,又有了婦人唱小曲的聲音,燈光搖搖不定,且有猜拳聲音……看他們在那里把每個日子打發下去,也是眼淚也是笑,離我雖那么遠,同時又與我那么相近。”最吸引人的,也就是吊腳樓上人們的那種生活。
如今即使走進湘西那有名的“邊城”,看到的也大多是人造的景觀:作為商業項目之一的對歌,已經完全進入程式化的模塊;沱江兩岸的吊腳樓上,除了游客便是做生意的主家;再往里走,滿街都是為游客專設的店鋪,雖然也是古老的房子,出售的也是當地的臘肉、熏肉,卻已看不出有多少“鎮竿”生活的味道了。轉來轉去,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個換了殼的農貿市場。遠不如沿著迂回的山路走進去,偶爾碰到一位背著背簍的老婆婆來得親切、自然。

鄉村,并不純然是被改造的。“再造鄉村”,也應該遵循著這樣的認知,重在經營,前提卻是尊重。首當其沖就是尊重鄉村的文化。那些來源于鄉村生活,即老百姓柴米油鹽、喜怒哀樂里的生活文化,尤其需要關注。
多年前筆者曾去過桂林的一個小鎮,名字已不記得,卻依然對那條穿鎮而過的小河印象深刻。那是一條上了年歲的小河,兩邊是普通的民房,走不多遠便能看到磚雕的牌坊。傍晚時分,太陽的余暉灑在這小小的鎮街上,在河面上泛著亮光。這里的夏天極其悶熱,大人孩子便在河邊的廊上擺上桌椅板凳,吃飯聊天,享受勞累一天后的片刻輕松。
走在這條有點老舊的街道,沿途看到的并不是千篇一律售賣的商品,而是鎮上的人們依舊在那里自如地生活。無論是鎮街的老戶,還是新近由鄉村遷入的農民,展現在你面前的都是這一方水土最深入骨髓的東西。對于游者,能夠感受到的除了這里獨特的自然環境,凝聚著歷史的建筑,更重要的還有小鎮那特有的安寧、恬淡和不急不躁,而這又是沉淀了多少年的風土人情啊。這些,正是鄉村獨有的價值所在,也是鄉村相較于城市勝出的地方。
當然,經濟是鄉村發展所必須的血液,如果不解決好,任何鄉村文化保護的想法都是一廂情愿。在經濟社會快速發展的今天,我們也不能要求鄉村的人們去固守所謂傳統的生活。如何才能將鄉村的保護和開發協調好,是“再造鄉村”過程中無法回避的問題。
事實上,保護與開發也不總是相互沖突的,正如鄉村的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可以相互促進一樣,鄉村文化的保護和鄉村經濟的開發同樣可以正向促進。
河南的郝堂村就是這樣一個例子。依水的小橋,如蓋的大樹,輕掩的柴扉,小布瓦構筑的豫南民居,精心修葺的土坯房,以及新小學、新禮堂……在村莊再造的過程中,不僅保留了原本村莊的肌理和風貌,還盡量將村民的生活留存了下來。在此基礎上的旅游開發,不僅讓來此的游客真正感受到了鄉村風情,更讓這個曾經和很多凋敝的村莊一樣貧窮閉塞、人口外流的古村重現了生機。
只是不同的鄉村有不同的資源,約束條件自然也就不同,要達到郝堂村這樣“再造鄉村”的效果,確實需要耗費一些心思才行。(文/農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