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漢末出現戰亂,經濟凋敝,各方勢力為戰爭籌措軍餉,競出現盜墓之風。盜墓的后果,迫使人們不得不思考作為永恒庇護所的墓葬安全嗎?因此,戰亂稍有平息,曹魏、西晉的最高統治者就接連發布薄葬令。比起此前的漢代以倡導節儉為主旨的薄葬主張和詔令,新的薄葬主張,源于對死亡.和死亡后如何處理的新認識。目的是要移風易俗。厚葬“死者不知,生者不得”“厚葬無益于死者”的觀念被更多的人接受。這使魏晉以后的墓葬出現了劃時代的變化,地上的石刻取消了,地下的多室墓向單室墓過渡,隨葬物品簡單了許多,壁畫圖像也重新尋找生死兩界的溝通方式。
或許是薄葬的原因,漢代以后壁畫墓一度沉寂,直到北朝才重新勃興。重新勃興的壁畫并非是對傳統的回復,而是以嶄新的面貌出現。北魏早期的大同沙嶺墓、梁拔胡墓,壁畫的題材和構圖相似,墓室后壁繪墓主夫婦或男墓主人正坐在帷帳中的榻上,背后有屏風,榻前設案及食具,兩側繪侍者、鞍馬、雜耍樂舞。墓室兩側壁一側繪莊園生活圖、另一側繪車馬出行圖或山林狩獵圖。有的墓還在繪門吏或門神,伏羲、女媧、青龍、白虎等。這一模式出現后得到了延續,智家堡北魏石槨壁畫墓,石槨內部北壁正中繪墓主人夫婦在幃帳中、并坐于榻上,旁有男女侍仆、樹木、奉食圖。東壁上部繪二羽人持幡,下部繪四男仆持蓮蕾。西壁上部也繪二羽人持幡,下部繪四女侍持蓮蕾。南壁繪牛車、鞍馬、男女侍仆、樹木。
沙嶺墓的儀仗圖,有鼓吹、矟、弓箭、幡節、打鼓、持盾扛劍武上等。智家堡墓棺板上描繪的是盛大的車馬出行隊列。寧懋石室雕刻以牛車為中心的儀仗圖,還有手持儀劍和盾、戟和盾的武上形象。
與漢代不同,玄想式的內容幾近消失,夫婦宴飲和儀仗隊列成了新的主題。盡管漢代也有同樣題材,但實際內容相差很大。這同的宴飲場面極為突出夫婦的形象,似乎還帶有靈位的意味。儀仗是以牛車、誕馬為核心的隊列,與漢代那些“海神出行”“河伯出行”“雷神出行”不同,而是現實生活中官員出行的場景。

山西朔州水泉梁 北齊墓壁畫局部一
在接下來的北齊河北磁縣的灣漳墓、高潤、茹茹公主墓,山西婁叡、徐顯秀墓等,牛車、鞍馬儀仗圖變得聲勢浩大(圖4),圖像構成也形成了較為固定的模式,通常對稱地描繪在墓道、甬道兩側,有的畫在墓室內。灣漳墓是高等級的墓葬,墓道兩側、墓室的四壁、頂部甚至墓道地面均繪有華麗的壁畫。在全長37米的墓道兩壁,描繪的是神獸導引的106人組成的儀仗行列茹茹公主墓墓道中也繪制了以青龍、白虎所引導的儀仗隊伍,左右對稱、每壁十四人。

山西朔州水泉梁 北齊墓壁畫局部二
儀仗人物手持用具可大體分為三類:一是矛、盾、劍、稍等兵器,作為行進中的前驅,以增加整個儀仗隊伍的莊嚴。是蓋、傘、扇等禮器類,是整個儀仗隊伍的中心,凸現墓主人的威儀。三是手持樂器的"鼓吹"隊伍(圖5)。墓門處還常畫持鞭、笏的胥吏(圖6)。
除了高等級的大墓,北魏元懌墓、崔芬墓、北齊口道貴墓、崔博墓、顏玉光墓等,圖像內容相通,只是規模較小。北周的儀仗圖表現形式較為單一,但核心內容變化并不明顯,李賢、宇文猛、田弘墓均為持刀武上。無論是規模宏大還是簡化,都形成了一定的規范。
南方地區在云南昭通發現霍承嗣墓,滿繪的壁畫分為上下兩層,上層為神獸、云氣圖。北壁墓主人像的旁邊陳列若11件儀仗用具的兵蘭,東壁下方為13人的持幡行列的儀仗。南朝早期的鄧縣畫像磚墓,墓券門處繪有持劍武上形象,墓室內東西兩壁的上嵌有對稱的牛車兩乘,另有持杖、盾、弓、箭、劍的武士、騎馬樂隊以及手持扇的侍從。南朝建山金家村墓葬是拼鑲磚畫,儀仗圖靠近墓室后壁的東西壁下方,左右分別對應,最前面的為騎馬武士,披甲背弓,隨后為持戟武士,雙手持長戟,腰佩儀劍。后面為持傘蓋侍從,最后面的為騎馬鼓吹。南朝墓葬的拼鑲磚畫中的儀仗圖像組成較為一致,也暗示著這是一套較為固定的圖像模式。

山西太原北齊婁叡墓壁畫《門官圖》
如何面對生與死?如何對待死亡后的去向?人們意識到漢代那些成仙的事例只是未見過的傳說,四方神祇、羽化登仙等不過是虛幻的夢想。曹魏西晉之后人們對喪葬禮制進行的反復討論和修訂中,可見維系禮制同時也顧及了人的感情因素,盡量使禮與情達到交融的狀態。反映在墓葬圖像中不再出現漢代那中龐大、復雜的虛幻場景,無論是北方還是南方、儀仗圖均被選為主要的內容。儀仗作為禮制的標志,最能體現人的身份,這一基本的構成,逐漸具有程式化的特點。
在思想活躍的南朝,墓室圖像中新登場的還有竹林七賢,即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阮咸及榮啟期。這些人物畫面巨大,十分醒目。取代了以往仙境中的各種神。真實的人物,拉近了現實的距離,帶有明確的人性關懷。這些圖像的意義可從榮啟期的出現得到提示,表面上很容易理解為是尋求墓葬空間裝飾對稱的需要,但將時代相差甚遠、春秋時期的榮啟期補充進來,表明重點不是強調每個人的故事,應是推崇他們共同的行為理念。榮啟期也是“鹿裘帶素,鼓琴而歌”的高士,性格行為與竹林七賢相當一致,他們不回避對人生、命運、生活的欲求。當人物的個體特點被淡化,普遍意義便顯現出來,比起漢代那些難以讀懂的圖像,夢想與現實并不對立,欲使死亡變得肆意酣暢,竹林七賢等自享自足的游戲人生,オ是應該追求的來世生活。
魏晉以后的思想不同于煩瑣和迷信的漢儒,清談、玄學、五靈說、神仙可學論等等,既反映了人們對人生價值的迷茫,也是人生價值的重新發現。漢代通過“劑軻刺秦王”“孔子見老子”等明君、圣賢、義士等典故進行忠心、俠義勸勉的圖像兒乎不見,竹林七賢的人格魅力成為人們的榜樣。另外,這一時期道、佛等宗教開始興盛、宗教的生死觀與傳統的喪葬觀念并非水火不相容,摻雜、融合各種宗教觀念的圖像如火焰寶珠、金翅鳥、蓮花忍冬、獅子、天人、雷公、神獸,甚至還有供養人、結跏趺坐形象、僧人等也叩開了冥府的大門。圖像定格在夫婦宴飲、儀仗以及糅雜佛、道元素,是一條新的主線,完成了與以往的切割。

唐太宗貞觀五年(631) 陜西三原李壽墓墓道西壁《騎馬儀衛圖》陜西歷史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