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接受自己生活在兩個國家兩種文化之間的事實,覺得可以寫出我的特殊的視角能帶給我的東西。”當旅加多年的張翎終于開始以敏銳的視角和精致的文字講述當下的“中國故事”,這位著名作家直言,“這是對我自己的一次突破,我面前打開了一條新路。”
張翎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后期開始在海外寫作,代表作有《余震》《雁過藻溪》《金山》《陣痛》等。小說曾多次獲得兩岸三地重大文學獎項,近期,她的“生命力”三部曲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其中,《胭脂》為最新創(chuàng)作的小說集,《余震》是作者同名小說熱銷近十年之后的首次再版,《死著》則是對當下題材嶄新、細致而大膽的嘗試。
張翎在日前接受本網(wǎng)記者專訪時,特別提及《死著》,她表示,“這是我去國離鄉(xiāng)這么多年第一次直面中國當下生活,雖然近些年經(jīng)常回國,對當下現(xiàn)實多有了解,但是依然十分忐忑,中國的巨變中,我不是親歷者,只是觀察者。”
然而她終于創(chuàng)作了《死著》,“通過書寫《死著》,我作為作家有飛躍性的領悟,即使我不是親歷者,但在文學作品里旁觀者的立場也是可以呈現(xiàn)的,對中國當下這么豐富的生活而言,用多個角度體現(xiàn)它,總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張翎坦承,這種書寫并非易事,當今中國的一切都高速而繁華,“‘當下’其實最難看清楚,因為一切塵埃未定。”
“離開三十年,天翻地覆的變化,我深知自己走不回曾經(jīng)的故土,所以不再掙扎不再迷惑,我接受自己就是生活在兩個國家兩種文化之間的那個中間地帶,我寫出來的作品正是當下我的特殊的視角能帶給我的東西。”
作為一位大半時間在海外生活的作家,張翎所有的作品皆為中文創(chuàng)作,“無論我的英語使用能力達到什么樣的水準,第二語言永遠無法替代母語所能帶給我的情緒,可以非常肯定地說,我的文化的歸屬永遠在漢語的世界里。”張翎說。
在最新的作品集《胭脂》中,張翎展開的有關時代創(chuàng)傷的記憶似曾在《余震》中相識,而其中有關當下浮躁與荒誕的刻畫也依稀有《死著》的影子。
在《胭脂》里,第一代女人、第二代女人面對愛情飛蛾撲火,第三代女人因為母親與外婆的遭遇,懼怕愛情,選擇不去燃燒。張翎給出了女人對于愛情的兩種態(tài)度,以敏銳細膩的視角觸及愛情在女性身上宿命般的矛盾。
對于自己給出的兩種情形,張翎坦言,“對于飛蛾撲火的女人,我不知該贊嘆還是疼惜,我創(chuàng)作了她們,明明知道火會燒毀她們,但是贊嘆她們的勇氣;對于不再有那種姿勢的第三代,作品中能看到,她的生活也很不圓滿,她的一生,金木水火中缺了火,一生沒有燃燒過,這也是缺憾。我給出了兩種選擇,是的,哪一種都不圓滿。”
張翎直言,《胭脂》更多的不是在講愛情,而是講動蕩中女人生命的堅韌,“是生命力”。
“我更多在講女性的堅韌和力量,三代各自的掙扎,各自的困惑,她們哪個都不是張揚的,看去柔弱,但很隱忍”,張翎坦言,這其中的女性角色與自己與從前作品中的一些形像有相似的東西,“我想到她們就想到泥土,并不是很光鮮的物件,她們強悍的生命力并不以強悍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她們生存的方式很靈活,象水,被巖石包圍哪怕有縫也能找到路徑出來,反倒是她們生命中的男人似乎并沒有這樣的韌勁,然而她們不恨男人。男人若來參與自己的生命真開心,但男人若是缺席,她們依舊生活。是的,她們收拾殘局,然后盡可能精彩的活下去。”
從《余震》到《勞燕》,張翎作品中的很多女性形像鮮明而深刻,給人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對此她表示自己絕非有意為之,“可能是潛意識,我并沒有特別鮮明的女性主義立場,這種創(chuàng)作中的偏重可能與我從小在家族中看到很多這樣的了不起的女性相關,我的母親出身于兄弟姐妹很多的大家庭,家族中的很多女性在經(jīng)歷的風雨變遷中,總能掙脫困境存活下來,她們并不是那么起眼,但她們總是在那里,經(jīng)歷人生風雨,她們總是平靜而頑強地生活著。”
從書寫唐山大地震創(chuàng)傷后遺癥的《余震》,到講述清末華工赴加拿大淘金修鐵路血淚史的《金山》,再到以抗戰(zhàn)為背景的《勞燕》,張翎對災難和戰(zhàn)爭的關注始終如一。
張翎坦言,對此類題材的偏好,與她聽力康復師的職業(yè)經(jīng)歷密不可分。起初這份工作是為了養(yǎng)活自己的文學夢想,但后來她發(fā)現(xiàn),這份工作還為她提供了許多文學創(chuàng)作靈感。
因為工作關系,張翎接觸到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退役老兵,朝鮮戰(zhàn)爭、越南戰(zhàn)爭、中東戰(zhàn)爭、阿富汗維和部隊的退伍軍人,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難民。與他們的接觸,讓張翎對戰(zhàn)爭和災難對人的創(chuàng)傷有了深入的體會,“戰(zhàn)爭一定會造成傷害,然而和平未必能愈合創(chuàng)傷”。
張翎透露,自己近期在收集當年“飛虎隊”的相關資料,或許下一部作品將與之相關。
一直以來,張翎在作品中對于生命的痛苦與災難從未閃躲,然而在對這一切的凝視之外,張翎又總是會為一切的苦難留下一線光,所有看似冷靜的凝視中,暗涌著悲憫,對此,她直言,“如果真的所有的路都將通往死路,生存就會失去所有的意義。我還是對人性一直寄予著明知渺茫的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