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來,保羅安德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機場設計專家之一。千禧年到來之前他指出未來的建筑歷史學家可能會考慮將20世紀90年代作為“機場航站樓的時代”。但是在不久之后,他離開了機場設計的舞臺,將目光轉向了其他的大型項目,其中有許多是在中國。
本次專訪中,安德魯解釋了為什么他會做出那樣的轉變并且將會分享他關于優秀的建筑是怎樣設計和建成的一些想法——他說這往往更多取決于不要告訴你的客戶太多,多去自己動手做。
保羅·安德魯:在我們開始之前,我必須要解釋一些事情。我是一名建筑師和工程師。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不是一個獨立的建筑師,但是我一直在工作,在之后AéroportsdeParisIngénierie(ADPi)的機場工作中作為主要負責人,它是AéroportsdeParis(ADP)旗下的一個子公司。這個公共機構不僅負責規劃,設計和運營巴黎當地的三個機場,而且也包括世界各地的機場項目以及大規模的建筑項目。首先,我們在法國設計了機場,之后是在中東和非洲,然后是在中國和整個亞洲,在這之后,我們開始發展世界其他地方的項目。大多數時候,我們開發的項目貫穿從各種概念到建設的整個過程;雖然有一次我們僅僅為關西機場做了概念方案,它的概念是在大阪灣修建一個特殊的島嶼。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它是由倫佐皮亞諾設計的并且在功能和動線方面咨詢了我。
VladimirBelogolovsky:ADPi的規模有多大,并且你是什么時候又是什么原因使你離開它開始你現在的工作?
保羅·安德魯:我從1964年就一直在那里,從當年的查爾斯戴高樂機場一直到北京2000年的國家大劇院。在當時,我手下有400人為我工作。直到20世紀80年代,那是一個非常激進的時代,因為我們需要不斷地對新的模式做出反應,面對更大的交通,新的需求等等。在當時的美國和歐洲也迸發出新的思想。之后,我開始對眼前的忙碌感到了一絲無趣并且感覺到現在正是自己獨自面對新的挑戰的時機,因此,在我63歲的時候,我選擇離開了ADPi,開始了我現在的工作。
VladimirBelogolovsky:在現在的巴黎,乘坐飛機的人是不可能錯過你的作品的。就像你剛剛提及的那樣,你設計了巴黎最主要的三個機場。在你的職業生涯,你設計了多少個機場并且機場項目和你其他項目相比,所占的比重是多少?
保羅·安德魯:我想說在最開始的20年,我一直都在設計機場。然后,我所做的項目中,有80%都是機場項目,其他大型項目只有20%。這些年,我在全世界至少設計了60座航站樓,已經修建的大約有25座。但是,自從2000年后,我再也沒有做過機場的項目了。我之所以開始自己的工作,是因為中國為我提供了大量的機會,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原因。我們大部分的工作轉移到了中國,并且我們開始做各種各樣大型的公建項目。這對于成為一名獨立的建筑師而言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我在巴黎建立自己新的工作室,工作室里有20-25人,并且我們總是同中國的建筑師一起合作。現在,我擁有不同的商業模式,一旦我接手了大型的項目,我也會把它帶給我的合作伙伴。
VladimirBelogolovsky:你覺得成為某種特定類型項目的專家對于建筑師而言重要嗎?
保羅·安德魯:既重要也不重要......最好的建筑的產生是你能夠重塑某一個概念而不是僅僅去包裝它。在我生涯起步的時候,能夠從事機場方面的設計對我來說是非常棒的經歷。在那個時候,隨著機場持續的發展和改變,我們也再不斷嘗試新的想法。對我來說也是這樣,作為一個專家,也應該盡可能地開放自己的大腦以想出更多新的概念。同時,專家的身份也使我有機會將一個項目始至終的做下來,一直到最后的室內細節。我相信建筑是一個整體并且我喜歡什么都親力親為。
VladimirBelogolovsky:你在60年代中期的時候就這么的了解機場嗎?
保羅·安德魯:因為現在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鮮。是過去所不能及的。最初的商用機場開始出現于20世紀20年代。因此截止到2000年,我從事機場方面的工作接近40年,是機場出現時間的一半多,并且在我開始工作的時候,它也真正開始發展和產生戲劇性的改變。然而,現在的機場不會再發生改變,它們只是在規模上變大,但始終沒有出現新的設計理念。并且不幸的是,現如今有如此多看起來不同類型的建筑因為商業購物而聚合在一起。有太多的項目變得非常商業化。現在有機場版本的購物商城,火車站版本的購物商城,博物館版本的購物商城......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商業中心。
VladimirBelogolovsky:除了設計如此多的機場,你也設計了劇院,歌劇院,酒店以及其他大型綜合體。你有沒有設計過住宅或者其他小型的項目或者作品?
保羅·安德魯:我記得我做過最小的項目是在非洲的小型機場。但是我確實做過其他的小項目,例如兩棟住宅——一個是我在完成學業時為我的父親設計的。不過他更加信任我的承包商。(笑)。第二棟住宅是為我法國南部的一個朋友設計的。最近,我設計了一個公寓大樓,但是有太多的規范,我沒有太多的自由空間進行發揮......也并沒有利用建筑的方式去解決問題。我同時也設計過一些商店。我為加尼爾歌劇院設計過芭蕾舞臺,以及為貝克特戲劇設計的一個非常簡單的劇院。我同樣也設計燈具,并且我還會畫一些反映我工作的抽象畫以及偶爾寫一些小說。
VladimirBelogolovsky:太神奇了。你怎么會有時間去畫畫,做一些劇院的設計以及寫一些小說,當你在中國項目做到一半的時候?
保羅·安德魯:我現在確實有大量的時間......你在這看見的所有人都不是為我工作的。所有的這些建筑師都來自獨立的工作室并且只會在我有項目時我們才會在一起合作.......在2004年5月發生了一場意外,在查爾斯戴高樂機場2E航站樓的一塊屋頂崩塌,造成了四人死亡。這令我非常震驚。我沒有為這一事故的錯誤負責,因為它是結構上的錯誤導致的,但是我當時的一個主要項目也受到影響,這是一個在澳門的娛樂酒店綜合體,我不得不解散了我所有的職員,大約有25人。在那一刻,我想我也許要完全放棄建筑了,但是最終,我決定堅持下來并且減小了我工作室的運營規模。不管怎么樣,現在,在中國的工作量已經有所減少;我已經78歲了.......我不會離開建筑行業,但是建筑貌似在遠離我。(笑)這就是為什么我現在有那么多時間干別的事情。
VladimirBelogolovsky:你現在喜歡接什么樣的項目?
保羅·安德魯:我現在會更少的進行妥協和讓步。我僅僅只選擇能貫徹我的理念的建筑項目。否則,我就沒有太多的興趣。同時,我也只會對自己的項目有青睞。如果你詢問我對其他建筑師的意見,我很難給出我的看法和建議。因為我必須確保我從項目的最初就參與進來,并且我自己要參與整個過程,因為項目的進展是很緩慢的。我的建議就是你必須先行動起來再進行思考,不要先思考再行動。這與我們所接受的教育相反。你如何能夠去評價其他人的項目?首先,你要懷著問題,然后面對問題,然后從一個想法再到另一個想法。如果你不那樣做,你怎么能夠知道你的想法會比我的更好?你必須走進問題之中,并且有所行動。你需要對你感興趣的地方多加提問,并且有所收獲,而不是只是為了解決問題。解決方案是被創造出來的,而不是單單靠解答。
VladimirBelogolovsky:從乘客的角度來看,什么才算是好的機場?
保羅·安德魯:在好的機場里,你在去登機的路上不會迷路或者感到疲憊。同時,在機場也不應該是一段煩惱的體驗。機場是一個你可以跟隨標志行走的地方。但是,與此同時,我的目標是給你自由。我痛恨那些傳遞特定消息的建筑。唯一應該被傳達的是建筑應該具有生長空間。但是,這一方法并不意味著要變得中立,毫無個性。一個好的機場已經超越了建筑本身,它自身就是一片景觀。
VladimirBelogolovsky:在機場項目中建筑師同樣也是規劃師和工程師這一現象是否普遍存在?我理解這會給你充足的自由去提供某個富有詩意的理念并且就功能和結構做出必要的解釋。在你其中的一次訪談中,你說建筑對你來說就像一個秘密,因為你不愿意和你的客戶討論它,是這樣嗎?
保羅·安德魯:是的。當你和人們討論富有詩意的理念時他們會感到害怕。我指的是客戶和決策者。他們同樣也不喜歡聽到疑問。但是你不得不提出疑問,如果你沒有,那你真的是一個白癡。有一次,我在這里進行第一航站樓和其他的項目,我想保持我這種風格,所有我記得當我和中東的一個客戶討論時,我表達了我的疑問,說道:“我們應該這樣或者那樣去做,但是我也不是非常確定......”所以,接下來,我知道我的合同被取消了。(笑)你的疑問應當成為你自己的秘密。你應當在你來解決問題的時候再說話。在某種程度上,當你解釋你的方案的時候,你總是在撒謊......
VladimirBelogolovsky:在哪種程度上?
保羅·安德魯:因為你必須讓自己聽上去具有邏輯性。
VladimirBelogolovsky:所有,設計過程并沒有邏輯性可言。
保羅·安德魯:并不全是這樣,有時候你會被問到——為什么你會這樣或者那樣做?說真的,我并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那樣做,或者我并沒有一個合理的原因這樣做。但是我不得不找到了一個好的令人信服的原因以使我能夠回應這些問題。這就是為什么我不相信用計算機能夠做出一個好的方案,因為計算機不會犯錯誤。但是有些時候,你做的一些似乎是錯誤的事情,它恰恰卻是正確的。你可以表現的很真誠,并且你也許會在20年后因為做了那個決定而得到褒獎。但是此時此刻,不,不,不。你應該足夠的謹慎。(笑)但是學會去質疑每一個字里行間這并沒有錯。你應該找尋你的信念。一旦你擁有了信念,接下來的一切都會順利通過,并且你也會使每一個其他的人都對你深信不疑。
VladimirBelogolovsky:解決方案的出現往往是偶然之間產生的。
保羅·安德魯:是的,當然。你必須給偶然的發生留有一定的空間。你要把自己逼至角落。如果你只是不斷地重復你自己的東西,你只會越走越遠。
VladimirBelogolovsky:當你討論建筑的時候,你一再強調它不僅僅是構筑物;它是詩歌,是理想,是象征等等。當你在項目上工作的時候,你是否依賴特定的符號?你在哪里得到你的靈感?例如,你提到你的繪畫。但是在你的繪畫和建筑之間并沒有直接的聯系,對嗎?
保羅·安德魯:我閱讀書籍,閱讀詩歌,聽音樂,畫畫......我通過所有的這些汲取營養;我能夠看清每一個方向。這是獲取靈感進程中的一部分。但是它們之間并沒有直接的聯系,就像我們所吃的和我們所思考的之間沒有直接的聯系一樣。這是一種化學反應和神秘感。但是你能從中獲取能量并且做任何事情。我應該也說過我的靈感和項目之間每時每刻都有著直接的關聯,這么說是錯誤的。在你的頭腦中還存在著某種轉化。我不能告訴你這些想法是哪里來的。但是,這就體現出繪圖的重要性。如果我不動手去畫,我將不會有任何靈感。答案的關鍵在于做。在你的頭腦,眼睛,思維,繪圖之間存在著某種循環;并且這非常的復雜,從來都不是直接了當。
VladimirBelogolovsky:你如何想象未來的飛機場?
保羅·安德魯:我從來不去想。
VladimirBelogolovsky:因為它們總是在變化?
保羅·安德魯:或者,他們改變的已經足夠多了。
他在紐約的庫伯聯盟作為一名建筑師進行訓練,他已經寫了五本書,包括《與名人時代的建筑師對話》(DOM,2015),《HarrySeidler:一生的工作》(Rizzoli,2014)以及《蘇聯現代主義:1955-1985》(TATLIN,2010)。
他舉辦了眾多的展覽:AnthonyAmes:阿根廷,拉普拉塔,CasaCurutchet的對象型景觀(2015);HarrySeidler:繪畫朝向建筑(從2012年開始世界巡回展);以及第11屆威尼斯建筑雙年展上俄羅斯館的國際象棋比賽(2008)。
Belogolovsky的專欄“思想之城”向ArchDaily的讀者介紹了他與來自世界各地最具創新性的最新的持續對話。這些親密的討論是策展人即將舉辦的展覽的一部分,它們都具有相同的標題,并且在2016年的7月在悉尼大學進行了首演。“思想之城”的展覽將前往世界各地的展館以探索不斷變化的內容和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