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吉林》:孫院長您好!現就全國各省(區)非遺保護與傳承狀況而言,我省目前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保護傳承的整體情況如何?我省非遺資源有哪些特點,請您簡單介紹一下。
孫桂林:
我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十分豐富,類別齊全。項目涵蓋漢族、滿族、朝鮮族、蒙古族和回族等民族,廣泛分布于全省各地。截止2017年6月,吉林省已有343個項目入選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其中44個項目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延邊“中國朝鮮族農樂舞”和通化“長白山滿族剪紙”兩個項目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市(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已達1000余項。
單從全國各省非遺項目數量統計來看,我省并不占優。但文化從來不以體量和數量取勝,而在于工作上是否具有超前意識、非遺資源是否具有鮮明的特點、傳承和保護是否有序、是否探索出了自己的路徑,有時甚至是以少勝多。從工作層面看,我省非遺工作至少具有起步早、起點高的特點。當非物質文化遺產概念尚未引入中國的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省文化界的有識之士就啟動了“滿族說部”口述記錄工程,歷時17年,洋洋2200萬言,“從此北方有史詩”。綜合我省非遺資源,我覺得至少可以總結出三個特點:鮮明的民族特色;樸拙的文化信仰;獨特的文化精神。一方水土一方人,吉林省的地理方位和氣候條件決定了這里的非遺文化在獨特的民族特色和文化信仰之外,體現出一種勇敢、率真、豪放的獨特文化人格和文化精神。
《非遺吉林》: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咨詢和日常工作機構,省非遺保護中心確立了怎樣的保護和傳承思路?
孫桂林:
除與各省同步完成常態工作之外,經過幾年的探索和實踐,并結合我省實際,我們在非遺保護理念、非遺研究和傳承上做了一些嘗試。
一是強調研究要“厚”。
非遺保護最忌盲目和草率,沒有科學的研究做支撐,保護或成為破壞,所以我們強調要“研究在先”。有依據才有發現、有依據才有個性化保護、有依據才有個性化傳承方案。一刀切式地套用保護傳承模式,對非遺生態的破壞將是毀滅性的。基于這種認識,我們搭建了全國研究交流平臺,以高起點高水平為標準,創辦一個學術性集刊《非遺保護與研究》,自2014年推出后,現已運行五年,業內反響強烈。這是我們“研究在先”理念的一個具體舉措,也是我們主動融入全國非遺研究前沿、搭載全國非遺工作快車道的一種工作引領機制。
除此之外,我們還搭建了課題研究資助平臺。自2009年到2015年,我們先后向省社科規劃辦申報了并獲批了“二人轉文化研究基地”和“吉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在研究基地的資助下,省中心近年來連續推出《吉林省二人轉劇本全集》(10卷)等多項學術成果。通過搭建以上兩個平臺,我們不僅把非遺研究真正落到了實處,還借此整合了全省非遺研究資源,形成研究樞紐,以問題為導向確立課題,為非遺保護與傳承提供科學依據。
二是強調傳承要“透”。具體包括:
第一,建立示范性展示館。在省委宣傳部和原省文化廳的支持下,我們于2012年底建成了吉林省東北二人轉博物館。館內除固態展示外,還專辟二人轉傳習所,現在每月都有定時定期的傳統曲目演出。在與觀眾的互動中探尋二人轉得以傳承的基因,以便二人轉藝術有路徑、有所遵循地創新、發展與傳承。
第二,開展藝術轉化式傳承。在對國家級民間文學類非遺項目“滿族說部”的保護傳承上,有選擇地進行藝術轉化式傳承。充分發揮研究院劇本創作優勢,選派劇作家深入生活,進行創作。現已完成戲曲劇本《森林號子》(獲2016年文化部劇本扶持工程資助)、話劇劇本《查干淖爾》(獲國家藝術基金青年藝術人才培養項目資助)、動畫劇劇本《薩哈拉船王》、舞劇劇本《烏布西奔媽媽》等創作,還有若干部根據滿族說部故事改編的小劇場戲曲、話劇以及影視劇劇本也在策劃和創作過程中。
《非遺吉林》:以非遺文化的獨特形態,結合文旅融合發展的大趨勢,吉林省非遺保護中心有怎樣的舉措和規劃?
孫桂林:
首先,我們強調要更新理念并盡快進入角色。要求非遺從業人員要有文旅融合發展思路。以強化旅游的文化內涵、充分發揮旅游的傳播載體作用為出發點,深度謀劃和綜合考量非遺的研究、咨詢工作。要理解旅游產業、理解旅游文化,首先要了解人——了解游客為什么出發。社會發展一日千里,人類軀體如影隨行,只是靈魂往往會遺失在昨天,所以人們走出家門去旅行,不乏有精神層面的尋覓。出行是尋覓,出行也是回家,回到自己的精神家園。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物質創造和精神行走的歷史記憶和外化形式,為人類的精神家園提供了記憶線索和路徑。
其次,要謀劃好重點工作。以文旅融合發展的理念和思路,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整體保護和文化生態游的鏈條性思維和視角,配合文旅廳非遺處做好今年的省級文化生態保護區規劃和設計工作。經過近二十年的普查、發掘、整理、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已經從項目保護提升為生態保護、整體保護階段。所謂生態保護和整體保護,就是注重非遺項目與人群與環境的關系,注重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生存土壤的關系,而不是單純地孤立地“保護”項目。注重“野生”,避免“家養”。這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科學化和創造性的重要舉措。而文化生態區建設,又與旅游產業發展相契合。就我省而言,東部以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為中心的朝鮮族文化生態區,中部以九臺、四平、伊通為線路的滿族文化生態區,西部以查干湖為聚焦點的蒙古族草原文化生態區,非遺項目集中,非遺文化生態環境基礎良好,同時也為非遺文化生態游、非遺體驗游拓展了想像空間。非遺項目和生態區、生態區與旅游景區三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將成為文旅融合特別是非遺與旅游融合發展的一種良性循環。
再次,要在省文旅廳非遺處的指導下,對已經建立起來的傳承基地和傳習所進行業務指導和業務監督。如果說文化生態區是“面”,那么傳承基地和傳習所就是“點”。就一個項目而言,核心技藝是什么,傳承是否到位;哪些項目適合線上傳播,哪些項目需要現場展示;哪些項目是瀕危的,哪些技藝尚待開掘等等,都需要制訂個性化傳習規劃和方案。與此同時,建立傳承基地、傳習所的動態管理機制,提升傳承、傳播水平,為游客“深度游”和“興趣游”提供留連忘返的停留空間和回味悠長的想像空間,這也是我們今年乃至今后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
《非遺吉林》:文旅融合發展的背景和視域下,非遺傳播如何更有效?我省非遺文化在傳播過程中應注意些什么?
孫桂林:
文旅合并之前,以旅游為載體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播還只是景點+非遺產品的單擺浮擱;文旅合并后,就要考慮融合發展之道了。僅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旅游傳播方面講,就要從項目的遴選,傳播的方法、路徑和尺度等等有所選擇、有所斟酌。比如國家級非遺項目二人轉,在傳播中似乎應該從二人轉藝術的文化定位、二人轉藝術的本體特征等方面進行整體傳播,否則面對來自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和“一次過”消費的觀眾,難免會對這一藝術形式、表達方式引起誤解甚至于轉化為對東北人產生偏見。
東北二人轉流三百年,爭議從未止歇。其焦點無非是“低俗”還是“通俗”。為什么越爭論越像墜入怪圈?根本原因就在于評價標準的錯位,在于用主流文化、精英文化的視角和標準看待和評判民間文化、草根文化,而不是民間文化的標尺。這就需要我們在傳播過程中,不僅僅要有經典的選擇和整體的表達,還要輔之以講座等學理內容和形式的植入,這樣才能達到預期的傳播效果。
《非遺吉林》:就全國非遺保護傳承情況看,非遺文化的展示在南方更活躍,您覺得相比南方的非遺項目傳承狀態,我們應該放大哪些優勢?
孫桂林:
可能是受到氣候條件的限制,我們在戶外展演上,確實不如南方某些省區頻次那么高。但我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的影響力卻是名聲在外,如2018年8月18日—30日舉辦的吉林傳統戲劇節,在短短的16天時間里,就匯集了14個省(區、市)的24個院團、17個劇種,演出40場,現場觀眾超過6萬人次,網絡觀眾截止閉幕當天達到120余萬人次。與此同時,我也在此糾正一下“非遺工作就是搞展演”的錯誤認識。非遺傳承傳播要展演,但展演不是非遺工作的全部,只是傳播手段之一種,并且非遺展演也要有非遺理念和傳承的視角,要有學理研究、項目狀態及走向的總結在里面。如果混同與一般意義上的演出,則弱化了非遺文化的存續意義。
我省非遺項目的歌舞資源豐富多彩,今年我省謀劃的“吉林表演藝術展”,將側重展示我省的歌舞類項目,也會邀請兄弟省份特色項目前來助演,目的是通過對比展示,發現傳統藝術在當下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可能。
《非遺吉林》:現在有不少青年學子從喜歡非遺文化到對非遺研究躍躍欲試,請問孫院長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范圍和內容是什么?從事非遺文化研究保護應做好哪些學術準備?
孫桂林:
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范圍和內容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終級目的——展示人類文明的多樣性和激發當代人的創造意識緊密相關,也與非遺創造的原動力——“生計”和“興趣”密切相關。基于這兩點認識,我個人認為至少要包括以下幾方面的內容。
一是文化遺產萌芽、生成和存續成因及狀態研究。
二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發生和發展的創造性思維研究。
三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激活當代創造力的調研和研究。
四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一般規律和個性化保護規律研究。
五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法律法規研究。
其中前三項是基礎理論研究,是當下比較薄弱的環節;后兩項是應用理論研究,已有很多成果問世。
青年學子對非遺研究產生興趣,難能可貴;非遺學科建設正在構建中,可以說非遺研究天地廣闊、空間巨大!當然,學術研究也是條條大路通羅馬,而且不同的路徑會有不同的視角,不可強求一律。如果提建議,我覺得第一要對地域文化有較完整和深入了解;第二最好對某一個代表性項目有較透徹的理解和研究;第三,要有執著的“一根筋”精神。不能滿足于“差不多”和“有可能”,在非遺領域,清晰與模糊所釋放出的信息是不一樣的。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融入感情。非物質文化遺產中有傳承人手的溫度、情感的溫度,感受到了這種溫度,才可以與其對話。
《非遺吉林》:《非遺吉林》期待吉林省有更多精彩的非遺項目被挖掘和推送出來,請孫院長對關注《非遺吉林》和吉林省非遺文化的熱情讀者談談自己從事非遺工作的感悟。
孫桂林:
我總覺得自己能夠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是天賜良緣,是人生中一次“美麗的相遇”。走近和感知人類非遺,常常驚嘆民間藝人和能工巧匠們超凡的創造力,欽羨傳承人在傳承和創造過程中發自心底的愉悅。我常常想:我們奔波于田野一線去發現、去挖掘、去整理,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把文化記憶留存在檔案中、刻錄在硬盤上,我們能否用這份遺產喚醒和激活當代人的創造力、涵養當代人的工匠品格?免得我們在面對農耕文明時代的遺產時自慚形穢、自嘆弗如。這或許就是我們保護人類文化多樣性的終極目的之所在,也是我們的工作價值和意義之所在。
《非遺吉林》:感謝孫院長接受吉林日報彩練新聞的采訪,從您的言語中感受到您對吉林省非遺研究和保護的獨特見解,以及帶領整個團隊投入的認真態度,令人敬佩!吉林日報彩練新聞非遺頻道也將致力于非遺文化宣傳,并為營造吉林省優秀的非遺文化環境作出自己的努力。希望在未來,能與咱們省非遺研究保護中心緊密配合,共同推動更多優秀非遺項目的宣傳和保護工作,為傳承中華民族優秀的精神文化寶藏獻出自己的力量!再次感謝孫院長!
孫桂林:
我們熱情歡迎并也期待更多的單位和個人能加入到非遺研究保護的行列中來,共同做好非遺傳承的大課題。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