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絲串起古今往來，一匹綢書寫杭州歷史，絲綢畫繢以真絲織物為主要材料，工藝流程復雜，技法運用豐富，是一種特殊的真絲工藝品。本期「多彩非遺匠心傳承」專訪，今天我們一起聆聽，非遺傳承人葉建明分享絲綢畫繢的故事。

　　Q：麻煩您先做個自我介紹。

　　我叫葉建明，是絲綢畫繢第四代傳承人，做絲綢畫繢也做了一輩子了。從十多歲就開始對絲綢畫繢有一點概念，到青年時期自己業余時間慢慢摸索，所以說和絲綢畫繢也相伴了一輩子。

　　Q：您學習絲綢畫繢是怎樣的一個過程？

　　說句老實話也是比較艱難的，因為當時環境等都不具備，材料、工具等一系列東西都不齊全。作為我來說既然喜歡，就慢慢鉆進去，鉆進去的過程也很苦的，不管春夏秋冬都要去做，如果你不做的話作品不會出來。比如說刷印染底色的小毛筆，我們這種毛筆有點像刷頭一樣，做的話需要嘗試很多次，我們用過很多人造毛、豬毛等，但是做出的效果都是不好。后來也是翻閱資料，到外面去學習，最后我選定駱駝的毛。這個毛在畫底色暈染的話，沒有痕跡，比較細膩，像這種也是絲綢畫繢絕密不應該公開的，既然你們今天到我這里來了，我們應該把傳統工藝宣傳推廣，使大家明白原來絲綢畫繢毛筆這么講究，我們從來沒聽說過要用駱駝的毛來做毛筆刷子。

　　Q：用駱駝毛算是一種創新嗎？

　　應該說駱駝毛做毛筆刷頭談不上創新，總的來說，這些工具也是在實踐中形成，有可能古人也是用駱駝毛，但是我們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傳統工藝絲綢畫繢，不可能從農耕時期、唐朝、宋朝一直延續下來。現在在國家、政府大力的支持下，有些人慢慢挖掘出來再傳承，包括絲綢畫繢也受到了社會的關注，剛好機緣巧合在我手里，我也給它組合起來了。當然駱駝毛究竟是創新還是傳承，我資料上面翻到過，底色要用動物的毛做得好，但不知道用什么動物的毛。后來我試過雞毛、鴨毛、豬毛、兔毛、駝毛，最后就是駱駝的毛我成功了。所以說這種也談不上創新，這實際上是把我們古人東西給他挖掘出來，經過我的實踐給他搞出來了。

　　早一段時間，我也看到了絲綢畫繢色彩的資料，因為古畫都是黃顏色的，它根本沒有什么色彩。實際上它是有色彩的，因為經過千百年的慢慢演變變黃了。為什么會變黃呢？因為絲綢面料它是蛋白質，但也由于各方面的傳承，知道它的底色是彩色的。就拿清明上河圖來說，現在故宮里面有保存著，如果你看到的話，它底色上面還是有顏色啊。

　　Q：作為“絲綢畫繢”的第四代傳人，您接觸它的契機是什么？

　　絲綢畫繢到我這一代是第四代，這也是靠社會的支持。還有杭州是絲綢的故鄉，正好是機緣巧合，我從小是在綢廠里面織了十年的綢，那么對絲綢的制造有所了解，自己也非常喜愛，幾十年前我感覺絲綢畫繢畫的這些東西在社會上面沒看見。我想這么好看的東西為什么不做啊？日本和服有油彩，但我們絲綢畫繢幾千年來做了唐裝，唐裝上面的花紋都是用毛筆畫出來的，刺繡的后來才有的，尤其是少數民族服飾文化相結合。所以說你要問我這些繪畫內容從哪里來，像這些工藝都是農耕時期從民間開始，有了皇宮后，他們要做官服、做龍袍，肯定要好的工藝，它把這些工藝全部收集起來，把這些工匠全部帶到皇宮里面，叫他們專業的、一對一的做這些工作，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絲綢畫繢工藝得到了傳承發展，尤其是到了唐朝、宋朝，可以說是中國的頂峰時期。

　　Q：您是什么時候全身心投入到絲綢畫繢的？

　　應該在二三十年前全身心的投入，我把我的業余時間幾乎全部都在搞配方、繪畫、草木染的數據等，因為這些手工藝也要學習的。到了二十多年前，我就從國家單位跑出來了，一門心思的做絲綢畫繢，因為我想再不做的話，有可能時間上來不及了。因為看到的這些好東西都在國外，國內我也是看過，社會上面看到的叫做手繪，手繪的衣服他用的隔離都是修自行車的橡膠輪胎膠水，人穿在身上絕對不環保，皮膚都是有一點影響。我用草木染做隔離等東西，我們搞的材料把顏色上去之后，最后沒有殘留，能夠還原到原先的絲綢面料，不存在有色彩留在這里。只要客人提出留白的，我們就還原到絲綢本身的面料，如果客人說隔離上面你給我畫點顏色的線條，你一定要給我用草木染的，那我絕對給他草木染的，草木染的價錢比較貴，因為做得慢。他如果要求要便宜點，速度要快一點，那我給他礦物染。還有一種染叫化學染，現在社會上面在用的基本上都是化學染為主，那像我們這種都是化學染啊，都要經過高溫的。

　　應該說最近的二十多年里全身心的投入了，一開始因為從國家單位出來之后，總是要養家糊口的，至少要自己解決生活，解決生活怎么辦呢？首先充分用這個工藝，我們在麻布上面用絲綢畫繢的工藝畫壁畫，就是把壁畫賣到市場上面去。第二個用絲綢面料繪畫，包括做服裝、圍巾、扎染等產品，一開始在國內銷售，但因為價格昂貴接受不了。因為人工制作，二三十年前一塊圍巾要五百塊錢，大家接受不了，后來我就銷往國外包括畫、圍巾等產品，我也給他們加工國外的服裝，像和服、美國的品牌衣服，給他們畫數量也不少，也是招了不少的員工吧，因為每個月都在擴張，要的東西多，也就在不停的擴張。

　　Q：如果畫一個小扇子，要畫多久啊？

　　小扇子一般有兩種，簡單的兩三個小時就畫好，復雜的一天。實際上我出口到國外去，扇子、雨傘這類產品做的東西實在太多。我就單一的給他們用絲綢畫繢的工藝做的和服出口到日本，說得客氣一點有五萬件以上，都是中高檔的，都是用毛筆畫的。

　　Q：您是如何將傳統工藝帶到大眾視野中的？

　　首先要有資金養活自己，有了資金之后才可以搞傳統的工藝，不然沒有資金的支持，你要搞小的場地廠房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產品出口到日本的話都是免檢的。當時我的心很平的，一條麻布賺個幾毛錢不虧錢就夠了啊，他們拿到日本去要翻個十倍還不夠的，這個也是沒辦法的，因為我們的勞動力當時是便宜，但是量就夠大了，因為我做的日本酒店的門簾，進入日本超市是非常難的，他要層層把關的，要進超市的都包裝好，多的時候都用集裝箱裝。二十年前用集裝箱裝的，我在蕭山靖江也是買不起土地，也造不起廠房的。正因為有了這個基礎，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經過這么多年自己慢慢摸索之后，知道了我做的東西實際上是一個非遺產品，也是個文創產品。

　　這些東西當我搞清楚的時候，也就在2014年前后。那時國內老百姓生活水平也已經好起來了，因為我的東西在國內也有一點銷路了，這時候他們有的人到國外去東西買回來，買回來說要叫我看看，實際上是我們做的。后來就從這里開始，相關的領導、有關部門發現了我做的產品，我當時認為是產品，有關領導到我單位里來參觀了。說句老實話，當時也很害怕，我說我中國人錢我也不賺的，我都賺外國人的錢的，我們是正常納稅的，我有點怕了，我想什么事這么多人到我單位里來啊？后來他們問我這個東西怎么做出來的？到車間里看了之后，他說你這個就是非遺，你這個就是文創，他說你為什么不申報非遺？我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說我這東西是養家糊口的，真的是養家糊口，家里的傳承，我說就是這么一點點東西啊，養活工人、養活自己，那么接下來，我有資金了，把這些配方啊、原材料買來可以搞多次實驗。他們讓我去現代企業里國內遴選，我說好的，就拿了我單位里的我說是產品，他們說是工藝品，后來我特意制作了一條大龍，也就交給有關部門了。

　　過了一個月，他說你企業的國內遴選入圍一百強了，我說不太可能吧，你們和我找開心吧。他說真的不騙你的，我說我是小作坊就自己玩玩的，不可能的。后來市里電話打過來了，他說你入圍了，你什么時候來開會，爭取更高的檔次。在這個期間里我信心很足了，我想我這個東西還可以的，后來朋友們說“我跟你說，你這個東西是工藝品，不是任何人做得出來的，你這個就是傳統的工藝，說白了就是非遺。”當時我還不知道非遺，后來蕭山非遺班、杭州市非遺班都知道了，在入圍一百強之后有關部門找我，他說你去參加國內遴選的時候有包包的，他們問“我有東盟十國元首夫人的包包能不能夠做出來”。本來我想做更高的東西的，我想當時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這個包沒問題，但是你必須要給我時間。在我一個家族的努力之下，把這個包包做出來了。做出來之后，他們有關部門拿到北京去了，要作為政府的國禮，拿出去一展示應該說是轟動的。后來在G20召開的前幾天，我這條大龍他們說你有沒有膽量去參加中國（浙江）工藝美術精品博覽會，去參加又獲了個金獎。因為這些東西是因為從來國內沒有亮相的，因為我認為我們就是下崗工人自己養家糊口就行了啊，也不考慮這個東西的。一去回來得了個金獎，后來大概不知道怎么回事新華社知道了，大概是在九月三十號，新華社全網報道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我手機爆滿了，我說他們兩個人到單位里來采訪了，到十一點他跟我講，我們要通過兩個窗口對外宣傳出去，你要有思想準備。我說什么思想準備？第二天就去報道了，后來報紙都轉載了，所以這次我才有點明白了絲綢畫繢這個傳統工藝的確是有魅力的。在這個情況里，我就把我女兒叫回來，原來她也是業余的，因為我給她設定好的學校就是理工大，理工大也是搞絲綢的，到后來她自己找了個單位省紡織檢測院，也是搞這方面的，我想水到渠成了。然后回來之后也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磨合，從不是很熱愛到非常熱愛，到現在不肯放手。我認為我們這個工藝，到我下代的話，有可能這個工藝他對于小眾來說會發展，現在有很多人已經有想法跟我來探討把這個絲綢畫繢工藝做服裝、做旗袍、做禮服、做婚紗……當然這個要水到渠成了。我現在在做什么啊？我現在有扎染圍巾、披肩、手包等。我們現在又開發了一個皮包，就是牛皮跟絲綢畫繢相結合的，應該說打樣的包包都沒有了，全部拿走。還有絲綢畫繢的畫，畫的確銷路非常非常好，這要用時間畫出來。

　　Q：圖案會創新嗎？

　　我是個股東，這個年紀了要去很大的創新圖案可能有難度，我是以中國的傳統文樣，傳統的花花草草為主，女兒來說她就創新了，她有的畫出來的東西我也喜歡的，它也符合現代人的理念，因為我做的東西比較原始一點。年紀大點的喜歡我的東西多一點，年輕的人喜歡她的東西肯定多的。

　　一個新房布置好之后都需要一幅畫，現在很多都是油畫，油畫配歐式的家具，水墨畫就是黑白的，這也是人們向我們要畫的原因，絲綢畫繢是傳統的工藝，它既是手工工筆的，也把古人的那些美的色彩都表現在上面了，把中國積累的花花草草都表現在上面了，你掛在那里既在實用中，又在收藏中。一幅畫放五十年以后，我們不講它的藝術價值，不講它的工藝價值，就講它的人工費，如果這幅畫工期半月，五十年以后即使裝修已經不存在了，你把這幅畫保存好，價格有可能會翻好多倍。因為我原先二十年前的畫，現在我后面加個零，想買都買不回來，因為那時候年輕，五米、十米、二十米、三十米都敢做，現在因為體力上面跟不上，你要去買，買不回來，人家不會給你。打個比方說一千塊錢一張的，我加個零了，都還是“不賣不賣不賣”。我那時做出來的東西都是有限的，不會再做了，因為手工做的，所以說我認為絲綢畫繢應該說再過十年、二十年，應該會比現在更好。就像我們現在圖案的扎染圍巾，我二十年前一條五百塊錢，因為老師傅要做一個月，現在會做扎染圍巾的人越來越少，也是一個月，現在你說五千塊錢夠嗎？不夠了。所以說像這種圍巾，既在實用中，又在收藏中。那我們現在絲綢畫繢要做什么呢？就是要把這個配方、數據等東西，教我女兒怎么寫的電腦化、數據化，這樣的話以后傳承更方便，到一定的時候，它也可以成為學校的一種教材。

　　Q：您現在有擔心它的傳承問題嗎？

　　我相信絲綢畫繢它的傳承后面一定會越來越好。因為隨著絲綢畫繢不斷的宣傳，隨著宣傳傳播面的越來越大，總有一些人愛好這些傳統工藝的人會來拜師、參觀。當然我女兒肯定是已經因為熱愛完全投入進去了，但是有的徒弟原先學了一點，現在他想繼續學，因為經濟的條件的完善，他也看到了這個工藝的前景，所以說我個人認為絲綢畫繢不會斷層，雖說是我把這個絲綢畫繢整理挖掘出來，也是廣拜名師，所以已經形成了今天一條龍的絲綢畫繢，基本上是挖掘出來了，當然有的還沒挖掘出來。或許你會問我，杭州將要召開亞運會，絲綢畫繢這個傳統工藝會怎么參與其中。我們是積極參與亞運會的，我們也在畫畫，有機會到時候你可以來看我們是什么畫，我們正在努力，基本上快完成了。

　　Q：現在有收徒弟嗎？

　　現在對外他們都沒公開，為什么沒公開啊？因為他們怕學不好。我是徒弟很多很多，但是要學全了不太可能。為什么？因為我是一輩子了，再加上現在搞傳統工藝的人實際上都是以業余為主的，你要正兒八經的現在搞非遺的全身心投入，首先要滿足生活需求，但是我個人認為，不管是非遺也好，文創也好，一定要進入市場，一定要符合現代理念的思想。比如說我也畫張清明上河圖，我復制，花一年、兩年、三年復制出來，但是這一張畫放在博物館里面，你能不能夠解決吃飯的問題，所以說用我們老祖宗留下的傳統工藝，來進入這個新時代，創造出我們現代有價值的工藝品、藝術品、產品，適合現代人生活理念的東西走向市場！我認為這個是非常重要的，最終一定要走向市場，說了俗點能夠換錢。如果做出來沒人要，不是等于零嗎？所以我認為要用現代的理念跟傳統的工藝相結合，做出現代人喜歡的工藝品、產品、藝術品，這才是我們非遺，哪怕文創最后的出路。不然的話有可能再過二十年、三十年，能夠傳承下去多少，這個就不知道了。

　　Q：在您看來，該怎樣做才能更好的繼續傳承非遺？

　　非遺是傳統文化，你只有做精、做強，我個人認為不是多大，多大這個不非遺，這個是產品。非遺你一定要給它做精，做精之后做強，不要怕小，但是能夠傳承三代、四代，這個才是真正的非遺，能夠把老祖宗的東西通過你的挖掘給它保存下去，這才是根本的原因。只要你東西做得好，只要你的東西有吸引力，徒弟自然會來。我個人認為，一個國家也好，一個民族也好，一個家庭也好，如果說沒有文字記載，你最好的傳承都是等于零，你三代過后什么人都不知道了。所以我認為非遺最好的傳承，就是有的東西一定要講文化，要有文字的記載，至少家族應該給他有文字記載，把這個歷史故事講下去。我認為國家這么重視非遺，原先說我們國家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實際上我們國家現在有文字記載已經達到了八千年，不是五千年，這就是通過我們后人的不斷挖掘、考古，包括青銅器這些都是傳統的文化，我們絲綢畫繢也坐上了非遺的便車。通過我們大家的努力，把絲綢畫繢宣傳出去，推到蕭山、杭州、浙江，推向全國，甚至國外，這個工藝是國家的工藝，并不是我葉建明也不是我家族的工藝。為什么？我只不過是做了這一樁事，沒有人做我在做，沒人能夠養活它，我養活了，我現在我已經養活了我自己，對不對？那么實際上傳承非遺，最大的問題要把自己養活，你要錦上添花，如果政府需要你做強、做精的，那么政府一定會支持你，你必須要努力的去做。所以說我認為非遺首先一定要養活自己，但是從業余的開始到專業，到最后還是要有奉獻精神。打個比方說，你說如果蕭山搞個大型的絲綢博物館，那我肯定會捐的，這個是我們蕭山的文化，如果連跨湖橋一起聯系下來，八千年的文化都有，有蘿卜干，還有南宋官窯等等，這些都是好東西，還有外來進來的非遺，所以蕭山前途是光明的，所以我們也搭個便車，一起走個陽光大道吧。

　　Q：謝謝您，您有什么想補充的嗎？

　　想補充的啊，就是我剛才這個就是也是我的愿望。既然生長在這塊土地上面，能不能夠為這塊土地上面留點東西下來？這個是我個人認為，這也是我家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