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賦予文藝創作新的使命。從優化中國美術展覽體系，到應對技術迭代浪潮沖擊，來自全國各地的近百位藝術理論研究者，聚焦新時代美術創作實踐的新現象、新課題，展開交流。

　　會議期間，羊城晚報全媒體人文高端訪談節目《“杰”出訪談》專訪中國美協主席范迪安。

　　1、展覽是辦給人民看的

　　在廣州舉辦全國美術論壇，聚焦全國美展機制的討論。有怎樣的考慮？

　　范迪安：今年開春之際，中國美協、廣東省文聯和廣東省美協等單位在廣東省委宣傳部支持下，在廣東美術館（白鵝潭館區）舉辦全國美術論壇。

　　這次論壇是全國美術論壇舉辦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來自全國的美術理論工作者，尤其是一大批青年理論工作者來到廣州，形成一次比較有廣度、有深度的理論研討。

　　第十四屆全國美展是2024年中國美術界的一件大事。以中國畫展區在廣州開幕為起點，一系列展區展覽在全國各地展開，最終在北京舉辦進京作品展，并通過嚴格評選，產生了一批獲獎作品。五年一度的全國美展，的確是檢閱中國美術最新發展成果和態勢的寬闊平臺，更是美術界向祖國獻禮、向人民匯報的美術大觀。

　　新時代以來，廣大美術家和美術工作者以習近平總書記對文藝工作、文化發展建設的一系列重要講話精神為根本遵循，在思想、意識、理論和創作等方面形成了新的面貌，使得全國美展作品體現出中國美術在新時代的新追求。

　　展覽是辦給人民看的。美術作品只有在面向社會、面向公眾的欣賞中，才能產生它的文化價值。全國美展在各個省市的支持下，舉辦十多個展區，每到一處都形成一個文化熱點。

　　例如在廣東廣州舉辦的中國畫作品展、在上海舉辦的油畫作品展、在杭州舉辦的雕塑作品展等等，都吸引了廣大中外觀眾走進美術館、走進展覽。今天，社會公眾對文化供給的需要和要求越來越高，尤其是對審美文化的需求在不斷增長。從這個層面上看，全國美展在公共文化供給、公眾美育上發揮了應有而獨特的作用。

　　因此，這次全國美術論壇的第一個議題，就是聚焦第十四屆全國美展。通過研討展覽所形成的創作的特征態勢、全國美展的社會文化意義以及全國美展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美術本體的新特征，更好地總結全國美展從組織管理到藝術創作、從展覽展示到傳播推廣各個方面的經驗，由此使得整個美術工作能夠在新的起點上進一步朝向高質量發展。

　　本次全國美展反映出中國美術創作的什么特點？

　　范迪安：本次全國美展，全國美術界參展投稿的踴躍度前所未有。據我了解，第十四屆全國美展接到了共計4萬多件作品，達到了歷史的新高。因此，全國美展所展現的不僅僅是展覽中的作品，而是整個美術界在新時代創作的總體精神面貌。

　　首先，全國美展集中地體現了中國美術的時代性和人民性。在生活中，我們都能夠感受到新時代以來，整個國家的經濟社會發展呈現出嶄新的氣象。從各種“國之大者”的建設工程和成果，到每個區域的社會發展新面貌，都形成了大量觸動人心的場景和氛圍。

　　全國美術家圍繞著參加全國美展的創作，努力深入生活，用自己的視角和體驗，努力用丹青翰墨來表現中國社會發展的恢宏氣象，描繪廣大人民群眾團結奮斗，在勞動建設奉獻中的精神風貌，表現時代之變、中國之進、人民之呼。

　　一方面，全國美展的作品很鮮明地表現了中國發展的時代特征，另一方面，我們正身處圖像時代，當每個人都可以拍攝周邊的人物和情景，美術創作就要用更典型更集中的造型語言，反映生活場景、塑造人民形象，從而與觀眾讀者產生思想的共鳴和情感的共情。

　　通過堅持與時代同步伐，以人民為中心，中國美術界緊密地表達時代的發展，努力創造更多精品力作，體現美術作品在今天的社會生活，尤其是精神文化發展中的獨特的作用。我們也處在一個國際文化交流、視覺藝術交流非常便捷的時代。中國美術家同仁能夠這樣把握自己的時代和學術方位，堅持為人民造像、用藝術表現時代的優秀傳統，在國際藝術界來說是十分獨特的。

　　全國美展的展覽作品越發多元，今年就首設實驗藝術展區。

　　范迪安：全國美展是面向經濟社會發展、面向人民群眾的一個大平臺，是對“大美術”的展示。

　　今天的美術不僅有繪畫、雕塑這些傳統藝術形式，也有公共藝術、設計藝術、科技藝術、新媒體藝術的多樣創作。在這些藝術發展的新形態中，設計類藝術在其中有很大的占比，這部分作品在我們今天的經濟社會發展，如重大標識設計、城市更新、鄉村振興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這些作品構成了全國美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美術直接面向社會需求，在鄉村古建筑古村落的保護和利用上，在鄉村環境的美化上，在＂非遺＂傳統的“雙創”上，美術正在產生重要作用，可以說激活了許多傳統的鄉土資源，甚至把它變成群眾特別喜歡的創意性產品，由此服務經濟社會的發展，也滿足了人民群眾高品質的生活需求。

　　你所提到的首設實驗藝術展區，主要體現了全國美展在藝術本體方面的探索。今天的美術家已經具有寬闊的國際視野，能夠了解國際藝術發展的新趨勢、新特征。

　　在秉持開放包容的文化情懷中借鑒吸收世界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優秀美術經驗，美術形式語言的創新發展呈現出活躍態勢，尤其是中青年美術家，他們比較了解世界藝壇的最新動向，在自己的藝術觀念、創作內容、表現手法和媒介上都進行了許多新的嘗試、實驗和拓展，使得今天美術作品呈現出融入多種多樣元素的豐富面貌，面向社會提供豐富的審美資源。

　　2、全國美展的組織和評選機制將進一步優化

　　從現在情況看，全國美展應該從哪個方面進行優化？

　　范迪安：你這個問題提得很現實。其實從全國美展開幕以來，我們注重了解社會的反響，包括學術上的乃至不同角度的觀察與評判。

　　全國美展如何能夠更加全面地反映中國美術的發展狀況，也還存在著一些沒有兼顧到的領域。

　　一方面，全國美展沒有設立具體的主題。雖然各種主題、題材、形式、語言的作品都可以參展。但是就美術界自身而言，可能還有一些同仁總覺得，沒有做好特別的思想準備、學術準備，就不敢前來投稿參展了。也有些同仁覺得，我的風格可能全國美展的評委不見得看得上，入不了評委的法眼，也就沒有參展。

　　與此同時，今天的美術創作和創造，又是有多種探索的，所以我們在全國美展中已經設立了不同畫種的平臺。但是最后呈現出來的作品總量以及作品形態的豐富性也有所不足。我們要客觀地承認，在今后全國美展的組織工作和展覽的評選機制上還要進一步優化。

　　我們特別注意到，這一屆的全國美展的青年人，80后、90后已經成為創作的主要力量。

　　范迪安：我想你說得很對，這次全國美展的一個很突出特征，就是廣大中青年尤其青年美術工作者嶄露頭角。這些年，我們美術界的一批青年才俊，積極地調動起自己的創作熱情，通過全國美展這個契機給自己出課題、找難題，給自己壓擔子，在全國美展的參展作品創作上投以心力，這是一個十分讓人可喜的現象。

　　但是更重要的是，從全國美展的青年美術家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大家在今天，都能夠很好地找到自己的時代定位，也找到自己在藝術上追求的學術方位。可以說全國美展為青年一代的美術家成長成才提供了一個寬闊的舞臺。

　　在這次全國美展里面，廣東也首次拿到了中國畫的金獎。能夠透視廣東美術這些年發展的情況？

　　范迪安：新時代以來，我多次前來廣東參加各種大型展覽的開幕式，參加一些美術創作的研討交流活動。我深深感到新時代廣東美術的發展，和廣東省的經濟社會發展、文化建設的新進程，的確是同頻共振、密切相關的。

　　廣東美術很好地弘揚了現代以來嶺南美術，堅持探索創新的精神傳統，敢于立足時代潮頭、勇于探索創新。所以這些年，廣東美術在反映中國式現代化的廣東實踐上，涌現出了一批新作力作。從創作到展出，廣東注重各個環節的投入，形成了美術作品能夠及時與社會公眾見面的有效機制。

　　此前，我特別和你探討過廣東的美術館建設，近年來形成了一種新的態勢，讓人民群眾可以更便捷，也就也是能夠更加高興地走進美術館。這就反過來促使我們的美術創作，要更多地滿足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這些都是廣東美術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象。

　　3、美術館需要這樣“三種人”

　　您曾多年主持中國美術館，見證中國美術館時代的發展。

　　范迪安：習近平總書記在給中國美術館的老專家老藝術家回信中強調，在高質量收藏高水平利用高品質服務上下功夫，努力打造國家級乃至世界級藝術殿堂。這為我們的美術館事業高質量發展指明方向。我們今天已經在硬件建設逐步到位的前提下，需要加強軟件建設。

　　尤記得2005年那個冬天，我到中國美術館上任。我每天在展廳上瀏覽，發現觀眾數量都沒有工作人員多。對于美術館從業者而言，一方面可能要思考美術館如何做出有魅力的展覽，能吸引公眾；一方面也是整個社會和時代的條件，還沒有形成一種文化生活的新風尚。

　　今天，人民群眾在自己的家門口，就能夠走進優質的展覽。這么多觀眾把走進美術館當成一種生活方式。大家在美術館哪怕不看展覽，喝杯咖啡也是一種精神的陶冶。

　　現在中國在蓋美術館方面取得了顯著成就。但是有些美術館的館藏和策展水平，似乎跟它的場館本身有些距離？

　　范迪安：是啊，美術館看上去就是以展覽面向公眾，但是展覽二字后面有很大的學術支撐。這些年，美術館的建設在進入快車道。與之相伴的，就是美術館的專業準備，特別是學術隊伍的建設已經是一個顯著而迫切的難題。

　　我經常說，美術館需要三種人。

　　第一種人是展覽策劃者，通過展覽策劃、作品組織，形成展覽敘事，使得藝術和今天的社會文化能夠形成一種對應關系。這就跟一部電影一樣，一臺劇一樣，你要有好的劇本吧？劇本是一劇之本，所以展覽策劃就決定了展覽最后呈現出來的文化感染力，也包括學術的內在魅力。

　　第二種人是公共美育者。美術館是整個社會美育的大學校，是人們美育的終身課堂。全民美育一方面需要作品說話，另一方面更需要公共教育服務，讓更多人在走進美術館后更多、更深入地感受美術作品的內涵和藝術的魅力。

　　第三種人是文創設計者。國際上很多藝術博物館，每舉辦一個展覽都要配套開發一大批文創產品，讓美術館、博物館可以帶回家，讓觀眾留下記憶。同時，通過文創產品也是為美術館的可持續發展增加支持。

　　今年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科技發展得非常迅速，對藝術的沖擊和影響可能也不小。怎么看待這個現象？

　　范迪安：是的，時代的發展為文藝創作提供了良好的契機，但是同時也提出了嚴峻的挑戰。

　　一方面我們要看到人工智能的發展，可以說拓展了創造的新空間。今天的智能圖像，有時候它能夠通過知識的閱讀和新技術的表達，形成了各種圖像，甚至可以稱之為圖像的奇觀。我們要看到科技的新發展和藝術的緊密交融，這是對藝術創作有幫助的、有促進的重要力量。

　　但是，事情一定要分成兩方面看。目前的人工智能還沒有能夠產生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作品。它只是打開了我們許多以往沒有感受過的視覺的景像。

　　人工智能可能成為馬良的神筆，也就是說，輸進一個指令，或者在與它對話的過程中，它就可以產生你以往只能在想象中所感受的畫面和造型。

　　但是對于美術來說，對美的發現、表達和創造，這是每個創作者自己精神的勞動、心理的活動，既包括了知識經驗，更體現了意志和情感。筆隨心韻的創作過程，我認為目前是人工智能不能取代的，這也就是我們今天美術創作最可貴的優長、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