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物網:對于“十大名樓”申遺這件事,您怎么看?
劉托:“十大名樓”申遺我既不反對也不支持。申遺本身體現了國人的文化自覺,我國是一個文明古國,文化遺產豐厚,對傳統文化的重視與熱愛也是我們的一個傳統。只是,當下的申遺熱摻雜了很多其他因素,出現了一些問題,應該引起關注。
中國文物網:“十大名樓”申遺這一事件所引起的巨大反響意味著什么?是否意味著政府、民間越來越重視文化遺產的保護。
劉托:主要是政府熱衷,民間未必積極。當下我國的申遺熱不排除國人及政府在國家經濟騰飛的背景下,對重塑文化大國、文化強國的企望,但也有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地方政府標榜政績和經濟利益的驅動。很多申遺活動不是源自地方民眾對自身擁有的遺產的熱愛和積極主動地參與申報和保護。而多數是地方政府主導,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目的更多地是利用自然與文化資源打造包裝地方知名度和品牌,拉動旅游經濟。我們見到的是,一旦申請成功,遺產所在景區就被劃地為界,收取高價門票,原本全民擁有的遺產成為地方財政收入來源。文化遺產被對象化、物質化、商品化,民眾與文化遺產之間被嵌入了一層厚厚的經濟藩籬。
中國文物網:當下政府、民間越來越多的熱衷于申遺活動,有人認為許多申遺單位把申遺當做時髦、當作文化政績工程不遺余力地追逐,在您看來這種趕時髦的申遺活動對于政府、民間能帶來怎樣的影響?
劉托:申遺現在被地方作為經濟提升與文化復興的抓手,申遺成功可以帶來一系列好處,比如吸引眼球、優化投資環境、帶動地方經濟、旅游收入、相關行業及就業等。所以政府與民間樂此不疲。由于遺產被工具化了,導致遺產本身的保護也有偏離原真性保護的傾向,如大量的拆遷、整治、再造,是得有些遺產地成為煥然一新的旅游景觀,使歷史感大打折扣。
前些年我國申報丹霞地貌自然遺產,幾個地區聯合打包申報,其中肅南地區也有很好的自然景觀資源,但申報需要貸款整治環境,對貧困地區而言是個天文數字,肅南基于量力而行、實事求是的原則最終退出了申報,雖說遺憾,但應該加以贊許。
中國文物網:現在對“十大名樓”申遺最大的質疑就是對“十大名樓”本身價值的質疑,即對“十大名樓”原真性的質疑,認為大多數名樓都缺乏“原真性”,同時,也有另一種觀點,認為像在二戰中幾乎毀滅殆盡的華沙老城,戰后幾乎按原狀復原,依然得以入選世界遺產;長城八達嶺段甚至是上世紀50年代重修,也成為世界遺產,而同樣對于“十大名樓”在原真性上也不必苛刻,這是否意味著十大名樓申遺問題在“原真性”上符合條件。
劉托:十大名樓申遺屬于“質不夠量來湊”,未免牽強,它不像運河與絲綢之路相關遺產地及遺產對象有內在的聯系,是一個整體。十大名樓沒什么內在聯系。又不像應縣木塔,有其獨特的歷史與科學價值,十大名樓多是明清遺構,很多還是新建,其中最有名的滕王閣、黃鶴樓等是新近建造的鋼筋混凝土仿古建筑,并無歷史價值可言。文化遺產的核心要素是其原真性,或曰“本真性”,否則妄稱文化遺產。在價值評估上應具備歷史價值、科學價值、藝術價值等,十大名樓在這些方面都有欠缺。十大名樓所以被關注,主要是其歷史上記載和文學傳誦,如《滕王閣序》、《黃鶴樓記》、《岳陽樓記》等,建筑本身的價值并不顯著,其非物質方面的內容遠遠超過物質方面的內容。十大名樓申報“物質”文化遺產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誤讀。
此外,它和華沙復建及八達嶺長城也沒有可比性,華沙復建有基于二戰特殊背景和原有城市肌理與建筑本身的綜合價值,并有科學復原的支撐; 八達嶺長城雖經修復,但它是長城總體中的一部分,是長城整體文化遺產中的一個節點,而長城整體遺產與十大名樓顯然不在一個量級上。
中國文物網:您認為十大名樓申遺前景如何?
劉托:我國文化資源豐厚,文化遺產申遺清單中也有很多有潛力的項目,沒有進入清單的也有很多有價值的項目,十大名樓并無優勢。
中國文物網:對于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盡管政府、人民越來越重視,但是這種保護的力度是不是還不夠,政府、民間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劉托:對歷史文化重視是好事,重要的是提高全民族的文化自覺,提高全民文化素養和文化認同。其實,國外申遺產多是一種民眾自發的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在我國變成了一種之上而下的運動和工程,往往是舉一國之力,或一地之力,不計成本地打造遺產。過去我們以破四舊立四新、城市化、新農村改造等名義破壞毀棄了大量文化遺產,現在又有很多地方以文化復興的名義再造遺產,動輒幾十億,上百億,如各地的古城,要重建歷史。其中很多都是經濟驅動,和文化遺產保護風馬牛不相及,只是為我們今天的認知和行為立次存照,任后人評說。真正的遺產其實就在我們身邊,就在我們的生活中,比如我國豫西、晉南黃土塬上的地窨(又稱地坑院窯洞),是當地民居的普遍居住方式,上世紀80年代還數以萬計的地窨,如今在各種“合理”的解釋下被毀棄了,僅余數座,并瀕于滅絕,這種綠色、環保、節能、低碳又極富中國特色地平線下的“人類古老居住建筑形態的活化石”將消失在我們的視域中。我們不能一邊眼睛盯著世界文化遺產的申報,一邊任憑身邊的遺產被建設性的毀滅或無聲無息地消失,待消失后我們再來復興和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