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一個人,名叫王煒。聽他說克拉瑪依魔鬼城,看他在那里戈壁灘上收集到的彩玉。他給它取名為“樓蘭玉”。因為離克拉瑪依很遠的古時候的樓蘭國的墓地里,出現過這彩玉。這該是這玉的鴻蒙往事了。所以,這彩玉其實是有來歷的,有歷史的。可是,也就在差不多十年前,那些躺在戈壁攤上的彩玉,才被人們重新拾起。而王煒,一個外鄉人,成為了收藏這彩玉的第一人。這彩玉,真的很美。經過地質專家測定,毫無疑義,它是玉。它比瑪瑙在個體質地和色彩上有更大的差異性。具有這種差異性的玉,會因為它的最頂級的質地和色彩的那些個體,顯示出一種名貴。它比翡翠有更豐富的色彩。樓蘭玉的紅和黃,最美,幾乎涵蓋了紅和黃的所有色系,或者說每一紅色的個體和黃色的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紅和黃。還有,它和瑪瑙、翡翠,甚至和和田玉不同,它有寶光。這是很致命的。中國人深深喜愛的和田玉,因為溫潤、也因為無華,被擁為君子的佩帶,顯示著一種有關德和道的尊貴。那么,具有色彩甚至寶光的樓蘭玉,是不是和中國人的傳統審美不合?或者說,正是因為不合,所以才有了它許多時代以來久久地落寞?所謂“它是公主的那一滴淚珠”,注定它只是一個悲劇?我不以為然。中國人確實喜歡溫潤無華,但中國人不是色盲,中國人對色彩的敏感和判斷力,還有映入內心的契合度,與生俱來。幾千年后玉歸來。樓蘭玉,作為一種鴻蒙錯失,沒理由錯失中國人對它的愛。
可以以中國畫為證。中國畫,歷來喜歡稱它為水墨畫。總覺得中國畫是用水墨完成的,是水墨展開了中國人的溫潤無華的家園和夢想。最出名的一句話,是“墨分五色”。中國人在墨的濃淡枯濕里,安頓自己的行蹤和心跳,檢閱和沉思自己的來去。郭熙可能是很偉大的,他一遍遍地面對山壑,一次次地放逐夢想,最后找到了他筆下的山壑。然而,就在他找到他筆下山壑的時候,和他同時的宋代畫畫的人,他們的筆下其實也都找到了那樣的山壑。為什么呢?因為水墨是中國人的畫的最基本的言語。用這樣的言語敘述夢想的宋代人,他們的夢想其實差不多。他們總是會聽到“墨分五色”中,“五色”喧嘩歡呼的聲音,在宋代那個中國人畫畫的時段里,那“五色”喧嘩歡呼的聲音。既然聽到的聲音差不多,那么,尋聲前去的腳步到達的去處自然也差不多。“袖里珍奇光五色”,連宋代的詞人辛棄疾也感覺到了宋人的畫意,當然他覺得是女媧補天式的畫意。水墨畫,“墨分五色”,一直是中國畫的偉大景象。這讓人產生了誤解。以為中國人對色彩不敏感。這,實在是愧對了“墨分五色”這四個字。中國人能從墨里面分出五色來,中國人對色彩的感覺還可能平庸嗎?中國畫除了水墨畫無與倫比,中國畫中的《簪花仕女圖》、《韓熙載夜宴圖》也都靜好。唐代的青綠山水畫,更是晴嵐突兀,對色彩的感受和傾情,畫中無處不是。還有敦煌、永樂宮壁畫,色彩琳瑯和絢麗,都到達了一種極致。由此可知,即使在墨瀋漫漶的中國畫史上,色彩也須臾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