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須紅雨洗香腮
待得薔薇花謝、便歸來
香是中國的一個獨特的審美范疇,它體現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更是大量出現在歷代的文學作品中。周邦彥作為婉約派詞人的集大成者,他的《清真集》中大量使用香字,既是中國人審美的特殊體現,也是其婉約詞風的其中一個原因。
香作為一種生理上的快感,是嗅覺上的享受,由于其生理反應明顯而被認為缺乏精神性,所以在西方往往把香排除在美感之外。
但是在中國,香卻與審美有著密切的關系,香中包含了美感的萌芽,顯示出美感的一些重要特征,這一點,不僅可以從古代文人雅士生活中(品香作為古代文人雅士修身養性的一個重要手段)得到證實,而且香在從中國歷代的文學作品中的大量出現更加可以說明這一點。因此,對香的分析是了解中國審美情趣的一個重要的窗口。
以“香”字入詩,在許多詩人詞人的作品中都很常見,在南宋著名詞人周邦彥的《清真集》中“香”字也是大量出現。
在孫虹校注、薛瑞生訂補的《清真集校注》收錄的185首詞作當中,共有50首中出現了“香”字,并且有17首中出現與“香”字含義相近的“芳”字。
有的出現在詞牌名中,如“早梅芳近”、“滿庭芳”、“荔枝香近”、“秋蕊香”、“蕙蘭芳引”、“丁香結”、“芳草渡”。有的出現在詞句中。
經過分類,香字的出現主要有以下三種方式:
其一,與品香有關的。在與品香有關中首先包括“香”作為名詞指代香料。在古代,香料分很多種類,大的方面分為植物香料和動物香料。例如《蘇幕遮·燎沉香》中,沉香就是一種植物香料,在《解花語·風消絳蠟》中,麝香就是一種動物香料。根據此意,香字還引申出一些其他的的意義。
例如在《風流子·新綠小池塘》中,“偷換韓香”有一個典故,晉帶的賈充之女賈無與韓壽私通,并將皇帝賜予其父的異域香料贈與韓壽,后“韓香”就是指情人之間的信物。從中可以發現,香料在當時是一種比較受歡迎禮品。
除了作為名詞作香料解釋外,香更多代表著焚香,品香和焚香的香味。這在詞中大量出現。例如《荔枝香近·照水殘紅零亂》中“簾底吹香霧” 中的香霧就是指焚香的香煙。
《漁家傲·灰暖香融銷永晝》中“灰暖香融銷永晝”說的就是燃燒了一夜的薰香還散發著芬芳,段段殘灰還留著火的余溫。《少年游·并刀如水》中“獸香不斷”就是說獸形的香爐中不斷冒出香煙。
其二,與草木有關。“香”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為“芳也”,而“芳”解釋為“香草”。所以用“香”字修飾草木也是很十分普遍。例如《六丑·薔薇謝后作》中“釵鈿墮處遺香澤”就是以“釵鈿”喻落花,說明落花的香氣襲人。《慶春宮·云接平岡》中“香霧飄零”實際上就是指春天花開,香氣彌漫。在周邦彥的詞作中,用香修飾的最多的一種植物是梅花。
其三,與女性有關。周邦彥的詞作題材大多寫的是男女之情,離別愁緒,而在女性的身上,周使用了大量的“香”來描寫與女性相關的東西女性或是直接以香來代指女性。
例如《意難忘·衣染鶯黃》中“私語口脂香”就寫的是女人口脂飄香;《早梅芳近·繚墻深》中“粉香妝暈薄”是描寫女子化妝的情形;《玲瓏四犯·秾李夭桃》中“夜深偷展香羅薦”是以香來寫女子的衣服;《虞美人·燈前欲去仍留戀》中“未須紅雨洗香腮”便是以香來描寫女子的腮;《風流子·楓林凋晚葉》中“綺羅香減”以香直接指代女子,以“香減”暗指女子的離開。
其四,與飲食有關。周詞中寫飲食的并不多見,但在其中也有用“香”字的句子。例如《訴衷情·當時選舞萬人長》中“花閣回,酒筵香”中寫到了酒香。
其實周邦彥的詞多數是些別情離緒、春花秋月的泛詠,題材上比較局限并無創新之處,但是其詞卻能廣泛流傳,雅俗共賞,“貴人、學士、市儈、妓女,皆知其詞為可愛”,成為繼柳永之后又一位為詞的傳播做出了巨大貢獻的人。就其原因是周邦彥的詞具有“富艷精工”的一家之風。
“香”字的使用,不僅體現了周詞富艷的特點,更為其增色不少。我們可以發現,在描寫女性的一些詞作中,“香”字正是給人一種富艷的感覺。如《早梅芳近·繚墻深》上闋:“繚墻深,叢竹繞。宴席臨清沼。微呈纖履,故隱烘簾自嬉笑。粉香妝暈薄,帶緊腰圍小。看鴻驚鳳翥,滿座嘆輕妙。”
“粉香妝暈薄”是描寫的女子弄妝,施以香粉,畫眉梳掠有暈妝。用香的出現既是生活化的體現,于此同時又似乎脫離了生活化的平庸之氣,所以周詞可以做到雅俗共賞便是自然。
其次,周詞中使用的香字很多都是有來歷的。如《品令·夜闌人靜》中“斷腸香銷盡”是化用錢珝“久戍臨洮報未歸,篋香銷盡別時衣”的詩句,《漁家傲·灰暖香融銷永晝》中“灰暖香融銷永晝”是化用李賀“灰暖殘香炷,發冷青蟲簪”的詩句。
這種注重征辭引類,字有來歷使周詞在華麗之余而不失含蓄,更加體現了周邦彥的辭氣高華,造語精工,更富有學者的書卷氣。
同時,香字使用的另一個特點是能體現空間感。香味是處在一個空間范圍內,而且香是浮動的。在《荔枝香近·夜來寒侵酒席》中“香澤方熏遍”和《還京樂·禁煙近》中“浮香秀色相料理”等詞句中都會給人一種暗香浮動,身臨其境的感覺,這樣使整首詞營造出來的畫面、情境更加具有立體感,增強了讀者的感受性,使周詞的景越顯幽深,情越顯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