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有與世界交往關(guān)聯(lián)的方式。經(jīng)由某種機緣,他進入了一條個性化的道路,并由此走向自己的情感、知識乃至信仰。釋迦拈花,達摩面壁,牛頓望見落下的蘋果發(fā)現(xiàn)了萬有引力,阿基米德在澡盆里悟出了浮力定律。
想到列舉這些響亮的名字只是為了引出自己的一點感悟,我不免有一些難為情。但道理的確是相通的,因而也是可以比況的。身為一名漢語之美的欣賞和追逐者,過往千百載中的古典詩詞,成了我?guī)资陙聿粡U吟誦的對象,念茲在茲的牽掛,習慣成自然的功課。這些被精心提煉和蒸餾過的語言,仿佛經(jīng)歷了千年雨露陽光滋潤的甘美果實,自時間的深窖中,散發(fā)出濃郁的馨香。我心甘情愿地耽溺其中,心旌搖曳,心醉神迷。
恰如戀愛的開始,總是易于被意中人舉手投足、衣香鬢影間呈現(xiàn)出的美所迷醉,講究對仗平仄、宜于吟誦的字句,也許是古詩詞最早吸引你的地方,但隨著沉浸程度的加深,你會越來越了解什么是得魚忘筌——那些深藏在文字間的既遼闊又深邃、既華麗又質(zhì)樸、既真率又幽曲、既明朗又微妙的東西,足以構(gòu)成一個廣大的宇宙。
“乘著歌聲的翅膀,親愛的隨我前往,去到那恒河的岸邊”。德國詩人海涅的詩句,因為大音樂家門德爾松的譜曲,而傳遍世界。一條遠在印度次大陸上的想象中的河流,托舉起了整首詩歌如夢如幻的意境,舒緩溫柔,優(yōu)雅恬靜。
這樣的河流也在我們身邊。在更早的時間,早到詩經(jīng)的年代,流淌在更為遙遠的東方,古老華夏的腹地。它褪去夢幻的色彩,素顏朝天,更加真切確鑿。“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詩經(jīng)·衛(wèi)風·河廣》)。面目模糊不清的先人們在吟誦。一條大河波浪寬,但用一捆蘆葦做成小船,就能橫渡過去。
怎么看這一句詩,都像是一個隱喻。無論是精短的絕句律詩,還是稍長些的樂府歌行,總歸是有限的文字體量,仿佛輕舟一葉。它雖然小,卻能夠掠過浩淼的水面,抵達遙遠的對岸。
詩歌的小舟穿越的這一道河面,有著一個闊大的名稱:世界和人生。
波光瀲滟,浪濤滾滾。一代代心靈中的喜悅和傷悲,夢想與幻滅,引吭高歌或低吟淺唱,流淌成一條情感的河流。每一個漩渦,每一道湍流,每一簇浪花,甚至每一滴水珠,都有著心緒的投影,情感的折光。只有語言能夠駕馭它們,而詩是語言的最高形式。經(jīng)過捕捉和辨認,提煉和濃縮,它們被聚攏在詩句里,仿佛香料被收藏在瓶子里。
詩是語言的最高形式。簡約精練的文字里,卻有著令人眩暈的寬廣和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