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紀初,來到天津大學(北洋)校園,我便給自己一個使命。我要在這座校園里不斷去深化人文的意韻。
為此,我致力將學院“博物館化”,不斷積累文化的存蓄;并不斷組織各種文化和藝術的活動,以增添校園空氣人文的含量。當然,我也更希望在北洋的土地里找到它自身的一些文化寶藏,把它挖掘出來,讓它自身的文脈和血氣通暢,讓它的歷史在今天發光。故而,在十年前建院之時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請蠟像藝術家來為中國第一座現代大學——天津(北洋)大學的創辦人盛宣懷塑像。
三年前我到山東做文化考察,順道去看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在濟南西南郊的新校區。院長潘魯生陪我在校園里散步,在他們偌大的校園里居然有一座山。令人更吃驚的是這座山的歷史非同尋常,竟然就是詩人徐志摩當年乘機遇難的那座山。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為去北京出席林徽因關于中國建筑的演講會,由上海搭乘中國航空公司一架郵政飛機,在途經濟南時遇到大霧,駕駛員難辨認方向,最后撞在長清一座不足百米的小山上,機毀人亡。我當初從近代文學的史料中讀到這個悲劇的過程,印象中此山霧靄遮面,陰森不祥,但潘魯生引我去那里一看,卻是山林青翠,風物溫和。這又不禁想起蔡元培先生悼念詩人寫的挽聯:
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詩的意味滲透了,隨遇自有樂土。
乘船可死,驅車可死,斗室生臥也可死,死于飛機偶然者,不必視為畏途。
我心因之釋然。
可是,山東工藝美術學院一位年輕人,對徐志摩做過些研究,告訴我徐志摩曾在北洋大學上過學,時在1916年,學習法學,直到1917年北洋大學的法學系并入北京大學,他便隨之去了北大。頭一次聽說徐志摩曾經就讀于我現在工作的天津(北洋)大學,這使我十分汗顏。由此回津后,查閱資料,知道徐志摩曾來京津上學,由于深感當時社會和政治的腐敗,才轉而留學到海外。不管怎么說,由于徐志摩在天津大學念過書,便不由得增添了對這位具有非凡才情的詩人的關切。
前年,我在英國劍橋大學演講,特意去到國王學院游賞,是因為徐志摩那首深駐中國人心里的名詩《再別康橋》就是在這里寫的。
如今,在劍橋留學的中國學生把這首詩中那幾句人人會背誦的詩,刻在一塊表面平滑的石頭上,放在橋邊,給綠茸茸草地一襯,清新耀目。我忽然心動,好像有了靈感。我站在橋上用手機打給山東工藝美術學院的潘魯生院長,對他說:“何不塑一尊徐志摩像,鑄成同樣的兩座,分別放在我們兩所大學的校園里,一座紀念他之生,一座紀念他之死。”
潘魯生贊同我的想法,請他學校一位富有才華的青年雕塑家來創作。作品進行得很快。這年的初冬我去泰山做挑山工口述史,順訪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時,就與潘魯生和雕像的作者討論小樣了。經過反復的修改與深入,徐志摩雕像終于完成。
我喜歡這件作品在寫實的本體上,對人物的身材的修長做了一些大膽的夸張,喜歡作者追求語言的純凈與精致美,喜歡雕像骨子里那種詩人的清靈。應該說,它看似寫實,實際卻是一種意象,一種氣質,一種凝固的性靈。
現在,我把它豎立在校園的一塊樹葉婆娑的綠地上。我不想叫人看出是“刻意”放在這里的。我希望就像一個世紀前,詩人散步或走過這里,偶有所思,步履稍停。但這一停,就永遠停在北洋的文化史里了。他一定會對今天校園的學子們有所觸動吧。
確實,我把太多的心血放在北洋這塊土地上。我不求回報,只望它土沃木長,葉碧花鮮,碩果結于明天。